容筱筱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她没有看嵇玄,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是啊,家乡传统。”
灶房内,开水沸腾,溅起水花。
嵇玄深深望着她:“千年后的家?”
容筱筱手中的刀险些切到手指。
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
这人今晚总是语出惊人,但之前的话,都没有现在这一句令她震惊。
他是怎么猜到这些的?
可以肯定的事,自己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这些。
容筱筱的表情已经暴露了她的想法。嵇玄眉头微挑,沉默地等她回答。
她刚才的话的确有破绽。
若长寿面是自己家乡的传统,为何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提起过,直到今日容安才听说?
也即是说,在这之前,她从未在容安生辰时做过这种面。
但容筱筱不相信嵇玄身为一个古人,竟能产生“她来自千年之后”的联想,试图掩饰道:“殿下,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嵇玄的目光重新回到案板上。他将面团擀成了细细的条状,一点点搓细,揉成一根长长的面条。
他方才的试探只是点到即止,现在容筱筱态度闪躲,嵇玄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轻轻道:“不必唤我殿下。”
容筱筱狐疑地看着他。
她心中暗想,难道自己之前说过什么梦话?
上辈子她压力大时,母亲确实说过她时常半夜说梦话,但这种事情应该与个人体质有关,穿越之后换了身体,也不知道这种习惯改没改过来。
不过她与嵇玄一向分开睡,虽然……虽然两人也不是没一起睡过,但是不至于这么巧,就在那几次睡着时说话被他听到吧?
容筱筱陷入沉默。
嵇玄无师自通地将长寿面擀好,下锅。
锅中清澈的开水顿时沉静下来,渐渐化成浅白色的面汤,不消片刻,便又咕嘟嘟冒起泡来。
葱花洒在面汤上,再滴入几点香油。
翠绿的葱花飘荡在乳白面汤上,仿佛白玉点缀着翡翠。
煮面的香气缕缕蒸腾,钻入鼻腔,溢出灶房。
容安循着味道过来:“筱娘,煮好了么?”
孩子脑袋从灶房门口探出,小脸红扑扑的。
容筱筱转身看他,觉得容安的脸红得有些异常,走过去摸摸他的面颊,问道:“脸怎么了,可是冻着了?”
门彻底打开,她才看到容安手中拿着什么——竟是之前店铺酿制的松露酒。
酒是一个多月前酿上的,用陶罐装着,堆放在店铺后院的角落中。
此时,容安两臂吃力地抱着诺大酒坛,脸上洋溢着晕乎乎的笑。
容筱筱嘴角抽了抽:“……”
嵇玄见状,上前将他手中的酒壶拿走,无奈道:“不许喝酒。”
容安不满地看着他:“你们的生辰都要喝酒,我现在也不小了,为何不能?而且我就……就尝了几口。”
说罢,容安正巧打了个酒嗝。
孩子伸手去够酒壶,嵇玄却将手臂抬高了些,让他跳起来也碰不到。
灶房中,容筱筱提着筷子,将长寿面小心翼翼地夹入碗中,用汤勺舀了面汤,浇在面上。
热气腾腾的一碗面出了锅。
她端着碗,走出灶房:“酒这种东西,等你长大再喝,现在先吃面。”
新奇的东西轻易吸引了孩子的注意,容安在碗中找了半天,才找到长寿面的一头。
他咬住面条,吸溜了一大口,然而长寿面太长,嘴里居然塞不下。
容安口中被填满,声音含糊地道:“筱娘,这面还真是够长的,吃了这面,我不得活到一百岁?”
容筱筱被他逗笑。
她将松露酒拿了过来。
酒壶已经开封,也不好再放回去,不如现在趁机尝尝这松露酒味道怎样。
清澈的酒液倒入碗中,呈淡淡的红色,有点像葡萄酒,但颜色相较而言要淡一些。
容筱筱将酒碗递给嵇玄,与他碰杯。陶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如玩个游戏。”酒杯送入嘴边前,她忽然道。
一听这话,容安顿时起了兴致。
他抓过酒杯,正欲给自己倒酒,碗却被容筱筱一把捞了过来。
“你啊,就喝水吧。”容筱筱将他的碗斟满清水,递给嘟着小嘴的容安。
容筱筱所说的游戏,是真心话大冒险。
三人手心手背,输的人要么回答另外两人提出的问题,要么按照要求做一件事。
第一回合,容筱筱与嵇玄出了掌心,容安出手背。
小孩选了大冒险,挑战将筷子顶在脑袋上保持平衡不动。
第二轮依旧容安输了,选真心话。
嵇玄问他,有没有觉得娘亲这段时间有何不同。
他不问还好,一问出口,容安顿时陷入了沉思。
容筱筱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个,不知嵇玄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
容安盯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突然道:“从筱娘开店后,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孩子想了想,又道:“很不一样!”
嵇玄瞥了她一眼,轻笑着问:“是么,有何不同?”
容筱筱急忙打断道:“哎,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她心如擂鼓,有些慌乱。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嵇玄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秘密,但若真如此,似乎过于荒诞了些。
好不容易等到嵇玄选真心话,容筱筱问道:“……我说过梦话么?”
嵇玄点头。
她先是一愣,然后忽然想起,很久前蘑菇铺曾塌过一次。
也正是那天夜里,她与嵇玄一起在灶房过夜,记得醒来后他说过自己说梦话的事情。
容筱筱意识到刚才不该这么问,于是补充了一句:“……那我……说过什么?”
嵇玄笑而不语。
如她刚才所言,这是下一个问题。
容筱筱睨眼看着他,心中不爽。
突然,旁边传来筷子落地声。
声音清脆,打断了两人胶着的对视。
方才容安一直在头上顶着根筷子,现在终于打破了平衡,掉在地上。
只见小孩脑袋一点一点,似乎要睡着了一般。
容筱筱在他额头磕到桌角之前扶住了他,托着他的前额,将他轻轻放在桌面上。
“看来是第一次喝酒,就把自己灌醉了。”容筱筱觉得有些好笑,她转头去看嵇玄,“天已晚,我们现在回去?”
嵇玄端着酒杯,淡淡道:“酒还剩些。”
容筱筱一手握拳,另一手比了个剪刀的手势,对他道:“那我教你一种新玩法,咱们两人继续。”
她的目的很单纯,想借机从他口中套话。
石头剪刀布,等嵇玄输掉,容筱筱刚要开口,对方便抢先一步悠悠道:“我知你想问什么。”
容筱筱挑眉。
嵇玄看了看一旁倒头昏睡的容安,确认他已醉得不省人事,这才抬眼看她。
后院的烛火暖融融的,映得他面庞明亮动人,专注的眼神间闪着点点星芒。
“梦里,你都说了。”他道。
容筱筱早已经过了最初的震惊,此时听到这个回答,倒是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她破罐子破摔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嵇玄将碗中的酒饮尽,看了眼旁边尚敞着门的灶房,温言道:“最开始是在那天雨夜,你在灶房中睡着,说自己不属于这里,千年之后的世界才是你应该回去的地方。”
容筱筱惊讶地看着他,难道她从这么早开始就说漏嘴了?那这段时间以来,嵇玄到底是怎么看她的?他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情和她相处的?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听嵇玄继续道:“一开始我当你梦中在说胡话,但在朝贡的马车上,你又提到此事。也是那时,我才确定,你并非在胡言乱语。”
虽然之前那一路,她夜晚都是独自在马车中睡觉。但白天,她都是与嵇玄共乘一车。
那时她正在生病,精气神不佳,加之路途中马车摇来晃去,所以经常在路上打盹。
想来就是那时说了梦话。
容筱筱虽然喝了酒,但眼神清澈明亮:“你真的相信?”
穿越之前,她从没想过小说中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算是现在,有时她清晨醒来,看到古朴的木屋和床榻,还会有种这一切是否都是一场梦的疑惑。
为何嵇玄只是听了她的梦话,便确信自己所言属实?
嵇玄端起酒壶,将两人的酒杯斟满,眉眼含笑:“继续吧。”
下一轮,容筱筱输。
她喝了一口松露酒。
甘冽的酒香带着松露的泥土芬芳,入喉温热,口感奇妙,仿佛置身一片被雨水打湿的山林。
湿漉漉,香幽幽。
松露酒虽然并非烈酒,几碗下肚,却依旧令她感到头昏脑涨起来。
容筱筱迷迷糊糊撑着脑袋,听见嵇玄说:“你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定定看着他,虽然没有醉,眼神中却晃过一丝迷离。
在这个关头,她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容筱筱勾起唇角,笑着道:“还是选择大冒险吧。”
嵇玄只道是她不想提及此类话题,点点头。
他隔着八仙桌与她对视,思索让她做什么。
还没等他说话,容筱筱又主动道:“……说你心中想说的。”
她一手手肘撑着桌子,另一手遮住自己半张脸,长发落下来,几缕发丝盖在眼前。
嵇玄望着她这幅模样,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道:“看来是醉了。”
容筱筱摇头:“我没有。”
她伸出纤长食指,冲他轻轻勾了勾,眨眨眼:“来。”
声音很小,轻飘飘的,几乎听不见。
嵇玄朝她的方向凑近了些。
谁料下一秒,容筱筱伸手勾住他的肩,将他猛地拉近。
蜻蜓点水一般,在他鼻尖落下一吻。
嵇玄眼眸忽然睁大。
时间仿佛刹那间静止,唯剩后院的竹叶沙沙作响,以及夜风中灯笼擦过墙面的微小声音。
他的眼神顿时变了,眸中仿佛烧起一团火,火光灼灼,似有燎原之势。
容筱筱擎住他肩头的手臂被他握住,收也收不回去,整个人都受到他的钳制。
正当她愣神的功夫,眼前忽然一暗。
方才被她亲吻过的高挺鼻尖抵上她的面颊,紧接着,唇畔触到柔软之物。
带着松露和米酒的香气。
容筱筱面颊蓦地一红,想要向后躲开,却被他拽得更近了些。
“这就是我想要的。”他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