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兄长真的说,闫大人摔死更好?''
九公主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玉容横眉,肤嫩生香,尤其额间描绘的那朵牡丹花钿,花娇色艳,更衬得她华美无双。
易柔嘉见了都觉得眼前一亮,顿了顿才回答:''没错,兄长他确实······气坏了。''
听柔嘉说了昨夜之事,元季瑶的心莫名一阵悸动,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真真切切地生活着,喜怒哀乐具在,只可惜······这些都与自己无关。
少女抑制住心底的酸楚,嫣红的唇瓣间溢出清甜的笑声:''哈哈哈,他素来内敛,想不到也有气急败坏的时候!''
说话间,许内官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恭请九公主。
今日是端午宫宴,各家命妇、女眷都受邀前来,此刻都聚在斜芳殿内叙话。
九公主细细端详了柔嘉片刻,忽然凑到她面前低声道:''柔嘉,你长得真美。''
面对突如其来的赞美,柔嘉忍不住含羞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裙摆:''殿下谬赞了,我哪里比得过殿下天姿国色。''
九公主不甚在意,伸手在自己的首饰匣子里挑挑拣拣:''你莫要学旁人阿谀奉承那一套,本宫赞你美,是发自真心的。''只见公主抽出一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自顾自簪入柔嘉的髻中:''这支步摇更衬你今日的妆容。''
语落,她用赞赏的目光盯着柔嘉:''嗯,今日闫大人必定会为你神魂颠倒!''
柔嘉听了不免惊诧:''殿下口出狂言,真是羞死人了。''
说话间,她就要将步摇摘下来,可九公主执意不许:''羞什么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易柔嘉无奈放下手,偷偷打量镜子中的自己,心中却道:再也不能给九公主带话本子了,她如今说话越发骇人了。
*
端午宫宴的规格比春宴更高一筹。
早朝时,武帝已向朝中文武百官赏赐了枭羹。
这是打前朝就传下来的规矩,枭被认为是不孝之鸟。民间自古便有五月做枭羮、送枭羮、吃枭羮的习俗。故而先朝的皇帝们都会在端午这一日,将宫廷制作的枭羮赐给众臣,一则代替节礼,二则警示臣子莫要同枭那样“不忠不孝”。
易知舟也分到了一鼎枭羹,味道说咸不咸,说甜不甜,实在算不上可口,可陛下所赐,无人敢辞。
众人不仅要毕恭毕敬的享用,末了还得道一句吾皇万岁。
蒋怀英吃了枭羹,私下向他抱怨:''今日还得去德阳门上值,只怕晚上才能回家过节。''
易知舟昨夜宿醉,今日本就有些倦怠,只默不作声整理着自己的盔甲。
蒋怀英见他不语,又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临渊,你近日为何郁郁寡欢啊?''
其实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赐婚的圣旨久久不来?难道易小侯爷被九公主始乱终弃了?
蒋怀英当然不会相信那种流言蜚语,他可是亲眼见过易大人舍生忘死营救九公主的样子。
易知舟睨他一眼,不予理会,可再低头时却摸到自己的衣襟里鼓鼓的。
宫宴快要开始了,禁军提前集结完毕,开启了新一轮的巡逻。
易知舟带人在南五门的复道边巡逻,这里距离举办宫宴的歇芳殿不远,隐约可以听见婉转的音声夹杂着些许笑语。
歇芳殿四处都挂着精致的艾人、五彩丝弢、以及华美的宫灯。
绿油油的艾草扎成活灵活现的小人偶,或是姿态各异的小老虎,幽香扑鼻又精致可爱。
武帝驾临,宴会正式开始。
今日易夫人也盛装出席,与洛贵妃娘娘比邻而座,二人互相致意,浅笑嫣嫣。
宫宴的菜色自然丰盛,可柔嘉却吃得心不在焉。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朝月洞门那边看。
九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声耳语:''众目睽睽之下,易姑娘还敢思念情郎?''
柔嘉急忙否认:''殿下,休要混说。''
元季瑶指了指她腰间的小香囊:''那这个是预备给谁的?''
青灰色绸底,上头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仙鹤,再明显不过······
柔嘉急忙捂住香囊,却忍不住抱怨:''殿下眼睛可真毒!''
元季瑶笑而不语,倒不是她眼光毒辣,而是,曾经她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一针一线,将满腔爱意赠予某人。
想到此,她难免有点失落,戏台上热闹纷呈的唱词,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须臾,她偏过头问柔嘉:''闫大人在等你吗?''
易柔嘉点点头,昨日二人都醉了,她很担心闫大哥,想去太医院看看他,可是宫宴上人多眼杂,她不敢贸然离开,于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向九公主殿下。
元季瑶瞬间领悟。
可此时宫宴还不到一半,她不好堂而皇之的离开。
环顾四周时,恰好与太子妃的目光不期而遇,有了刘荷这个前车之鉴,后宫诸多女眷人人都敬着九公主,可人人也都更惧九公主。
太子妃与楚心汐并肩而坐,二人的目光不约同与元季瑶对上,太子妃端庄地举起酒杯:''佳节来临,九妹妹的气色也越发红润了,瞧瞧今日这一身打扮,当真是光彩夺目啊!''
出于礼貌,楚姑娘也端起酒杯,二人齐齐敬九公主。
当着帝后的面,元季瑶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端起酒杯回敬二人:''嫂嫂谬赞了,你们姑嫂二人才是气质出众。''
太子妃轻笑一声,目光落在易柔嘉身上,满含深意:''这话我爱听,我与心汐姑嫂同席,九妹妹与易姑娘难道也?''
她的声音不大,掩映在断断续续的乐声中,并不引人注意。
可皇后娘娘的目光却在这时扫过来。
元季瑶抬眸,不知是不是错觉,皇后娘娘这一眼,似乎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令她心中生出些许忐忑之感。
一曲毕,武帝举杯与众人同饮,歇芳殿内鼓乐齐鸣,热闹纷呈。
直到宴会过半,九公主才起身在贵妃娘娘身侧耳语几句,随后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宴会。
''九儿怎么了?''皇后娘娘关切道。
贵妃娘娘:''九儿的裙摆弄脏了,回去更衣。''
语落,皇后娘娘收回目光。
出了歇芳殿,柔嘉紧紧跟在九公主身后,一路有不少人驻足行礼,九公主坦然接受,一连拐过了三道回廊,终于到了人少的地段。
元季瑶指了指她右手边的复道:''顺着此路一直往西,过两个宫门就是太医院了,我将松萝借给你,路上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替本宫取药。''
柔嘉忐忑又感激地望着九公主:''多谢殿下。至多一盏茶,我即刻回来。''
元季瑶点点头,耳珰玲琅:''去吧,本宫就在此处等你。''
她注视着柔嘉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复道上,方才在宴会上饮了两杯甜酒,此刻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感受,闷闷的,酸酸的。
''原来殿下就是这般助人为乐的。''
身后冒出一道清冷的男声,吓得她一个激灵。
转过身,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孔映入眼帘。
是他。
元季瑶听出了易大人的弦外之音,料想方才他都看见了,但她依旧选择装傻:
''真巧啊,易大人今日上值?''
''柔嘉日日进宫,就是这样与殿下做伴的?''聪明如他,前因后果无需多加猜测,只是他实在不明白:
''殿下为何要多管闲事?''
若是换人旁人这样说话,九公主早就问罪了,可偏偏是他,是自己暗生欢喜之人,她说不出苛责的话,却又不敢多靠近一步。
''本宫听不懂易大人在说什么。''索性一装到底吧,反正他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身后的青柑恭恭敬敬垂下头。
易知舟气结,但碍于旁人在场,他只能点到为止:''殿下或许觉得自己行侠仗义,可作为柔嘉的家人,微臣认为殿下是在助纣为虐。''
元季瑶错愕地望着他:''助纣为虐?易大人未免危言耸听了吧?本宫只是一片好心,助有情人终成眷属,何罪之有?''
易知舟:''柔嘉她还小,尚且分不清情爱是何物,她的婚姻大事,微臣与家母会小心物色,仔细把关,而不是放任她肆意妄为!''
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他,分明清隽英朗的五官,却偏偏透出一股子骇人的寒意,唉,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禁军的值班表她已经烂熟于心了,好几次路过德阳门,她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期望与他偶遇。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一腔欢喜,并不是他心中所求,她又不敢逗留。
父皇赐婚的旨意还悬而未决,她舍不得回绝,却又没想好如何能与他再进一步?
难道真要像长姐说的那样,强取豪夺?
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实在难受。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了,她本不想与他置气,可他字字句句都戳她心窝。
元季瑶沉吟了片刻,忽然提起裙摆朝他靠近几步,那双细心描绘过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按照易大人的意思,柔嘉小,她不懂情爱,那你就懂吗?''
易知舟微微一顿,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
''她只是同喜欢的人见一面,说几句话,怎么就恣意妄为了呢?''
她虽然矮他一个头,此刻气势却盛:''易大人自己性情淡漠,不谙情爱,却还指责本宫多管闲事?''
易知舟深吸一口气,忽然明白柔嘉与闫松鹤的感情为何突飞猛进。
原来是有这样胡搅蛮缠的娇主在背后撑腰······
心中似有簇簇火苗跳跃,他脱口而出:''既如此,那微臣恳请九公主殿下移步。''
语落,对面的金钗少女不禁困惑地望着他。
*
太医院。
闫松鹤昨夜宿醉,今日本该好好睡一觉,但逢五,偏偏是他当早班。
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顶着一张宿醉的脸开始写医案,笔下龙蛇走位一般潦草。
写到一半,他觉得胸闷,于是推开身旁的窗扇,一股清凉的风扑面而来,才觉得好受一些。
又写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算草草完成。
柔嘉来的时候,他正单手支着下巴闭目养神。
少女柔嫩的指尖轻轻覆上他的眉心,温柔的摩挲:''是不是很难受?''
闫松鹤闭着眼,却一把握住柔荑,将人拽到自己腿上,怀中暖香扑鼻。
柔嘉轻呼出声,半道却戛然而止。
男人带着酒气的热息喷洒在她嫣红的唇瓣间,她瞬间就红了耳根。
听着耳边闷闷的娇哼声,闫松鹤感觉醉意更浓了,丝毫不愿意放开她。
少顷。
直到她奋力捶打自己的胸膛,他才缓缓放开钳制,二人额头相抵,他痴痴地望着少女明媚红润的脸颊。
''闫大哥,当心,当心被人看见。''柔嘉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闫松鹤却心不在焉,揉着她细腻的掌心:''宫宴不好玩吗?跑来这里做什么?''
易柔嘉偏偏脑袋调皮一笑:''我就是想来同你说一声,那玫瑰膏味道很好。''
闫松鹤宠溺地望着她:''那我明日再给你买?''
柔嘉与他四目相对,欢欣的点点头。
有情人对视,犹如天雷勾地火,易柔嘉主动贴上去,笨拙又青涩的送上自己的香唇。
这香艳的一幕,恰好被移步而来的九公主看到。
元季瑶瞠目结舌,下意识扭头看向身侧。
不妙。
挺拔如松的易大人此刻身形僵硬,一张俊脸阴沉可怖,幽深的眸底似乎酝酿着眸中情绪。
元季瑶瞬间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
半开的窗扇内春色靡靡,一道之隔的窗外,某人紧紧收拢的拳头已经压抑到极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