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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的特大交通事故被剪辑成酒驾的反面教材,广泛又精准地在江宁周边传播。不过一周,张舜的事情就传播开来,众人在群里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只是谈及难免想起春节时的同学聚会,一阵唏嘘盖过对八卦的热情。
在这些纷杂的,重复的,由细密的水滴汇成的瀑布里,谁也没看见一向健谈且活跃的老班长和她的丈夫从头至尾保持沉默。
谢瑾在群里发了个祭奠地址,也继续沉下去,妄图凭借好风吹走一地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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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瑾对于徐清的观感很不好。
但又要时时刻刻在崔瑜面前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嫉妒心太过被打入冷宫。人嘛,总是向往着好的品格,包容和理解之类的。
徐清约他见面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是你劝她离职的?”徐清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不带一点含糊的,他也不想跟面前这个人见面,因为他已经足够了解。
谢瑾皱眉头不超过一秒,浅浅笑了起来,“徐总,你对我误解,也不了解崔瑜。我不是那种会干扰女朋友工作的人,她也不是会因为感情而放弃自己工作的人。更何况,看起来到现在你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职?”
看起来,他倒是高看了徐清。他以为徐清不算全心全意,凭着时间,也该酿了几壶可进口的美酒,如今看来,连葡萄根都是坏的。
他像个帝王,在园里呼风唤雨,从来也不低头看看这株藤蔓长势如何,到底是要风还是要雨,还是从来只需阳光普照。
徐清不改其态度,还是高高在上,“误解?谢博士,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的多。”
“你是说背地里调查我?我从高考到出国,再到学术成果,每一项都干干净净。我不怕你查,只是我觉得实在是没必要在我身上下功夫,没用的。”谢瑾刚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愤怒的。后来知道徐清逐一调查他的过往经历,企图找到些苍蝇想叮的缝的时候,他反而平淡了。
因为,他注定是配不上崔瑜的。他行得正坐得端,受点审视也没什么。
“谢瑾,你太自信了吧。你算得了什么,你能给她什么?就算你是一个清白的人。”他不屑地说:“又怎么样呢?”
“还是说,在你心里,她就值得你这样的人?”
谢瑾觉得荒唐至极,笑了出来。“徐清,要比嘛?学历、财力,还是说要比谁更爱?”
他大学之后确实变得内敛许多,话也不爱说,但他的嘲讽和鄙夷浓缩起来,足够让徐清喝一壶的。
“这些我都不会输的。当然,徐总要是跟我拼爹,我肯定不行。”
徐清面色不虞,咬紧牙关也要保持最后的体面:“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你能给她什么!不要告诉我,是一盏永远亮着的灯。”
徐清说的,也是他所看不起的。他擅长把利益拌进生活的方方面面,妄提爱情,哪怕是一件西服,他都可以为了笼络人心,照顾裙带关系下的某家,从手工定制换成一件商场里成衣。
一盏亮着的灯?他说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这又如何,代表一个家?温暖的归宿?
他从不要这些。在他看来,崔瑜也不需要。
谢瑾站了起来,一丝留恋战场的意味都没有,“我提供不了你说的,因为我没有这样的本领。我可以给她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工作、钱,甚至我的身前身后名。”谢瑾和崔瑜之间,不存在一盏灯持久恒长。他们像是接力赛的前后棒,循环往复,保证这个两人的小家里永远有灯可亮。
替她挡刀的时候,一瞬间是下意识的行为。没有想着怎么躲才可以避开致命部位,怎样才可以抱住她。
没空。
既然她有危险,有需要,那就去了。
哪怕是垫脚的石头。
两人之间的谈话总是围绕着崔瑜展开。谢瑾却不想用她来当制胜的一剑,跟徐清废话这么多,明明一句“省省吧,她就是爱我”就够了。
“徐清,请你不要滥用自己的职权,干扰她的正常工作,阻碍她的离职手续。你调查过我,我不高尚,我也调查过你。让你资产缩水、身败名裂,虽然难但也可以做到。”
“对了,她应该还不知道陈辰是你千方百计找到的。我也不会说的,因为我也希望你也可以放过陈辰。”
徐清的面具终于露出一丝裂缝,“你真高尚。”嘲讽之意尽显。
谢瑾迈开的步伐收回,“你又错了。陈辰也是她在乎的人,不然,我才懒得管你们公司的破事。”
QC被那帮老头子敲骨吸髓这么多年,没什么油水了,谢瑾是看不上的。全程目睹着徐清一干人等费尽心机捞下水,他更看不上。
他支持崔瑜离职,刚开始仅仅是支持她这个人,被徐清调查的时候才顺带了解了QC。
“你算什么东西?我带她入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堂课里睡觉呢。”徐清傲慢又轻蔑。被谢瑾拆穿没那么喜欢,他不愤怒。在意料之外被谢瑾打击他引以为豪,自以为是的资产背景才让他全身竖起尖锐的刺,他比从前任何一刻都要正视眼前人。
谢瑾感受到他的锋芒毕露带出来的无理取闹,又不是崔瑜,他凭什么要惯着,该说的说完了,他扭头就走。
猝不及防被徐清拦住去路。
“你干什么?”谢瑾很不耐烦,“ACIS是你的对吧?你们算法TL脑袋不灵光,你回去多观察下,当我送你的礼物。还有,我从不在课堂睡觉。”
他撞开徐清,闲庭信步走了出去。
徐清心里不做他想,在原地等了几分钟,认命地掏出手机打电话给ACIS的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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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瑜在水池旁洗价值千金的小番茄,她洗一个,谢瑾叨走一个。
她右手浸满水珠,啪地一下砸在偷吃的脸上。谢瑾也不恼,转身反靠在水池边,颇为冷静地砸下一颗巨石,“你妈妈打电话给我了。”
崔瑜洗刷的动作霎时停住了,眼神里有些愧疚。小时候,江君红是无所不能的大人,崔瑜也无数次地感叹和庆幸自己的妈妈是个老师,她知道一手的资讯,在乎教育比谁都要多,崔瑜的路总是比一般人要轻松些。但也许是到了大城市,也许是从工作之后开始,她学会了母亲听也听不懂的知识,她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她走出小城,江君红在某些时候,成了她所不愿意承认的,一种负面。
她尽力压制住心里喷薄而出的没缘由的怒火,耐着性子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谢瑾顿住了,没想到是这么个反应,又叨走了一颗番茄,慢悠悠地,极为谨慎地问:“你妈妈,还是跟以前一样?”他说的极慢,生怕行步踏错就被未来丈母娘打下十八层地狱,只好引导式着问。
他也是见过江君红的,但失去母亲这些年,他对母亲主导的亲情产生了幼稚的成长幻想。他以为,除了他这种,崔瑜的其他感情应当是很顺利且稳定的。
“她暗示你要赶紧结婚,对不对?”谢瑾从侧面看过去,崔瑜脸上的骨骼被愤怒顶得微微浮动。他后悔了,看来这不是个开玩笑的好话题。
“你别听她的。”
谢瑾几乎是瞬间就给自己定下死刑期,喃喃道:“你不想和我结婚。”万物之源的水好似在瞬间被抽干,他的心干涸且龟裂。“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还是,我来错时候了。”他是万万不会承认自己是错误的人。
崔瑜没有预告的沉默,让他声音逐渐低下去,两人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相对静止。
“十五年够不够?”
“啊?”
“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还想绽放几天呢。”
崔瑜果然被他逗笑了,抬头看他,“你有点自信行不行。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妈这个人。”江君红不是特别看好谢瑾才催着结婚的,只是她身边的朋友各个都进入了下一代结婚的环境和状态里,她就会强迫要求自己也进入这个情景。就像去江宁读书,也是某同事高升至江宁教书,女儿成功入学省重点,她才一门心思打探消息,想把崔瑜往里塞。
这种好像不能用攀比来形容,是一种从众的心理,江君红一直很怕自己变成人群里的异类,她就愿意成为茫茫人海里最普通的一个教师,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外婆,一个自己。
只有崔瑜立刻进入待婚时刻,她才终于可以就彩礼亲家等等一切话题,重新融入她的社会圈里,除此之外,她会一直保持孤独。
“那就不说。”谢瑾回答地很轻巧,但还是低着头问了那句:“你不是不想和我结婚,对吧?”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崔瑜满心里都是母亲的殷殷期盼,无暇顾及其他。
“那什么时候是?”
“反正我是不会因为我妈催婚就结婚的。”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你妈妈不再催婚,你就会同意结婚?”兜兜转转,谢瑾挖了一个大坑等着她跳。崔瑜心想:不该看他楚楚可怜就心软的。怀着怒气又看了眼他。
“你那不是眼泪?是我刚刚砸的水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