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池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被活活烤了40分钟,他看一眼旁边人专注听讲的样子,瞬间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该一个人抗下所有。
梅妈摘下小蜜蜂,宣布下课,祝池终于从文言文的苦海中挣扎出来。
可惜直身不过半秒,又瞬间泄了气,趴在桌上将头埋进臂弯里。
这节课太费心力,不止要跟上梅妈讲课的进度,还要摒除脑海的胡思乱想,和同桌比谁更坐得住。
就这样,一整天的活焕精神被榨干大半。不过当他回过头看卷子时,记的笔记倒是比往常哪天都要多。
手里写一遍,脑子过一遍,记完再看一遍,这样三遍下来,整篇文意似乎都清晰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宋时潜移默化的影响。
又是课间,宋时这回没挪屁股,祝池以为他又要开始争分夺秒埋头做自己作业,不料这个看着不能再镇定的人,竟会主动找他说话。
“你不舒服?”宋时问。
祝池仍旧趴着,从手臂中侧过半张脸,“没。”
许是声音隔着衣袖传不过去,又许是祝池确实懒得大声回答,总之,这声音在宋时听来,就……挺虚的。
一条胳膊陡然朝祝池伸过来,冰凉的指骨抵在额前,还没等对方缩回手,祝池就从桌面弹起来了。
“你干嘛?”语气中带着些不自然的警觉。
“没事,”宋时手已经放回原位,指尖拨动着面前的数学练习册,“就是想看看,你脑子有没有烧坏。”
……
“还好,还不严重,有的治,”宋时说,“平时少脑补,少瞎猜,少想些有的没的。”
祝池:“?”
莫名其妙,谁自己想多了心里清楚,反正不是他,不懂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祝池坐正,又凑近了些,用近乎审问的语气说:“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
宋时:“?”
“你家左边朝前的窗户是不是你房间?”
宋时犹豫三秒,祝池逼近了些,“没有立刻否认那就是了。”宋时没再说什么。
这就对了,祝池乘胜追击:“昨天十一点40分你房间灯还亮着,证明你还没睡,但我给你发消息你却没回,今天早晨又是第一个赶到教室……”
旁边人跟福尔摩斯似的一条条罗列着证据,宋时目光不觉闪动一下。
“说,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背着组织偷偷卷。”
随着话音一落,宋时眉头也跟着松下来,原来祝池是因为这件事叹气,他还以为他俩房间窗子对着是都知道的事情。
昨天那个点宋时确实没睡,不过并非有意不回消息,也并非是想一个人早起。
手机昨天落教室了,他今早才看见消息,贺景阳和许向暖他再清楚不过,平时向来睡不醒,大概率不愿早起,而祝池又和贺景阳住一块,应该也不会专门早到。
他是真没想到,三个人今天都起这么早。
简单解释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宋时以为这家伙总该释怀了吧,结果,这件事还没完,人直接上手拿过他笔袋面上折起来的一张小纸条。
短短数分钟,宋时表情就换了一个四季,而现在、此刻,却是彻底冻住了。
“这什么?”祝池对别人的东西不感兴趣,但无奈这件物品缀上了他的姓名,所属权不在他,却也有权问清楚它来龙去脉的责任。
字条是从成绩单上截下来的,最左边的名字是——
祝池。
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分数排名。
宋时没眼看,情急之下选了个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的答案,“垃圾……忘扔了。”
“呵呵。”祝池皮笑肉不笑,编,你就编。
这么扯的理由,他自然是不相信,不过宋时既然不是故意抛下他们早起,而且听他刚刚欠欠的话,也不像是因为一次没考年级第一,就会严重受挫以至于心理扭曲的地步。
所以……许是他多虑了吧。
祝池松开手上的纸条,没再追究他专门把自己成绩截下来的原因,但难得看宋时这样窘,祝池突发奇想想逗逗他。
“其实吧,你努努力,追上我机会还是很大的,”祝池撑着下巴懒懒道,“或者……再V我50,我可以考虑下次考试放放水。”
少年人最是有骨气,宋时尤甚,是个硬骨头,哪里需要别人让。
宋时把成绩条揉进垃圾袋,“……你他妈是掉钱眼里了吧。”
-
学还没上几天,假期就又来了。
一中虽然在考试作业方面不做人,但放假方面,相比其它重点高中还是相当豪气的。非特奥班每周六有一整天假,特奥班减半,逢年过节的假期一般正常放,这次中秋刚好连着周六,加上周四不上晚自□□共两天多,简直堪比一个月假。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铃声打响,学生们抄起书包,鱼贯而出。
作业留了密密麻麻两大黑板,不过放假的喜悦似乎麻痹了大脑,大多数人都抱着“先溜再说,先玩再说”的态度,抱怨声都比平时要小几个度。
通常都是贺景阳放学后直接来找他们,可今天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祝池他们也不急,就坐在位子上等他。
等自然不是坐着发呆,两人也不闲着,手上的试卷一个比一个刷得积极。英语试卷刚布置下来,四篇阅读就刷完了,祝池刚翻面,耳边就落下两道唰唰声,宋时的进度几乎跟他齐平。
这家伙,速度好像变快了。
人潮逐渐退去,廊沿的吵闹声,楼梯间急促的踏步音,行李箱在路面摩擦出的骨辘辘响,像是按下了音量减弱键般,全都一点点消停下来。
祝池放眼望去,前排人已经走了个精光,现在教室里八成只剩他们三人。
“你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估计是顾及到教室里有人在自习,身后人说话用的都是气声。
听声音方位,应该就在他后面不远。
前面的问题有问无答,祝池没管,在试卷上勾了个选项,刚准备看下一题,身侧就落下道实打实的声音。
“数学竞赛的卷子,大顺让我带给你,下次上课前完成就行。”
英语卷子被雪白的空白卷挡住,祝池抬眸看一眼,是夏思澈。
他接过卷子,就要道声谢谢,可对方却没给他机会,几乎是话音刚落,就折身离开了。
身后传来一阵拉链开合声,半晌,就看见夏思澈和黄宇恒背着书包经过走廊。
这种不冷不淡的关系从开学持续到现在,即使在一个竞赛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祝池统共也没和夏思澈说过几句话。
夏思澈似乎是有意避着,上竞赛不会和他坐一块,看见他和一群人聚着讨论题目时,也会找各种理由离开……
祝池当然知道,夏思澈针对的不是他本人,这种别扭的回避,换做任何一个在他的绝对领域压他一头的人,都会是这个情况。
所以,祝池选择揣着明白装糊涂,即使大顺问的问题他会,他也不会主动举手回答,即使好几次当堂练习他早就做完了,他也会故意拖几分钟,等有人交了他再交。
他以为自己不冒尖,就会慢慢被接纳,自己不带棱角,关系自然而然就会变好,但显然,万能公式也总有失灵的一天。
或许,还需要更多些时间吧……
祝池将几张竞赛卷子正反略略扫上一眼,题目不算多,晚上加加班就能完成,可是不知怎的,他却忽而觉得有些乏力,就连手头做到一半的完形也不想写了。
一缕风从窗外吹过,从绿萝枝叶一路拂进教室里,桌上的试卷随之掀起,祝池只顾发呆,没来得及抬手压住,纷飞的试卷直接从宋时面前掠过。
好在宋时眼疾手快,一把抓过面前的试卷,又将试卷理齐送回去,“发什么呆?要是想放假浮躁得做不下去,就别勉强自己。”
他是燥的吗?
或许吧。
怀城并不干旱,但跟临江比,空气湿度还是略微逊色了些。只是这点微弱的干湿差距,大概没人能察觉。
至少土生土长的怀城人,一定不会觉得这里干燥。
可是祝池不是,他的嗓子现在又干又涩,心也跟着发躁。
明明换过那么多个地方,比这更干燥的北方也去过,为什么还是会水土不服?
祝池清了清嗓子,刚要说什么,旁边的宋时就已经收拾好书包起身。
“不写了,走,”宋时单肩挎着包对他说,“去看看我的好大儿,是不是又被娜姐扣着了。”
祝池瞬间愣住了。
稀奇,真稀奇。
今天不是尊称“卢老师”的好学生宋时,也不是不会说笑的寒冰射手宋时,而是一个他好像见过,又好像从未见过的宋时。
祝池抬头,面前人正懒散地插着兜,风将他的刘海撩开,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落日余晖洒了半张脸,金光下的少年一瞬鲜活起来,即使不笑,也是火热的,灿烂的,熠熠生辉的。
这时,教室后面又传来声响——
“贺景阳,你死哪儿去了,该不会又被娜姐给留堂了吧。”许向暖一嗓门气冲云霄。
“别提了,我倒是希望只是被留堂。”贺景阳撇撇嘴,翻眼叹口气。
前脚说不提,后脚没等人问,分享欲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四人收拾书包出教室,贺景阳一张嘴扒拉没个完,还没走出校门,就将自己刚刚所经历的倒霉事全部和盘托出。
“我也没想到啊,自己能是年级上进步最多的人,看来只有触底,弹性势能才够大,”贺景阳话头一转,万般无奈道,“但早知道要上台讲话,我就不考这么高了。”
“298名很高?”许向暖毫不留情地补刀。
“高啊,怎么不高,对我而言已经是极限了。”贺景阳懂得知足常乐,不拿自己跟别人比。
“出息,”宋时说,“那你记得,人类的极限是永无止境的。”
贺景阳这才想起来,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演讲老手在嘛。
“嘿嘿,”贺景阳绕到宋时身侧,挽住人胳膊,“演讲稿……能帮个忙吗?”
宋时身体一僵,缓缓将胳膊抽了出来。
“你也知道,表彰大会就准前三百参加,我一个前三百吊车尾的上去分享什么学习心得,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纯纯扯淡嘛。”
贺景阳又拽了下宋时胳膊,“所以,能劳烦您——”
贺景阳屁股一撅宋时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他就是懒得写发言稿,于是打断道:“我觉得纯扯淡也不错,起码听的人多。”
贺景阳:“……”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不过问题不大,他还有后援。
贺景阳放弃得很果断,爬墙头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
他又去边上寻祝池,但他没注意到,今天祝池在宋时旁边站了一路,中间还没隔人。
“兄弟,你这样优秀,演讲应该也很有经验吧。”贺景阳大眼睛眨巴着,眼珠子都快给人看穿了。
祝池和宋时、许向暖对视一眼,其中的原委大致明白了些。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祝池笑着叹气,“我性格内向,语言表达能力也不好,发言这种事一般不找我。”
贺景阳:“?”
“你就按你的思路来,不用紧张,你怎么学的就怎么分享,大家肯定都愿意听。真实的逆袭经验,更能说服人,更有感染力。”祝池拍着他肩膀说。
贺景阳:“……”
今天怎么回事?
这一个个的,都这么薄情寡义。
贺景阳欲哭无泪,“祝池,你变了,没爱了。”
祝池一脸无辜状,“贺酱,人总是要迈出这一步的,我们在精神上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