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清风和煦,一样的艳阳天,浮云团团,却又是不一样的心中所感。
公孙丘讲了这一生中最后一次课业——《大道之行》。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是谓大同。”
学业毕后,众人父母带着学子齐齐站在了公孙先生门前。
公孙丘的祖宅不小,给了子孙,自己却在旁边盖了个小竹屋。
屋子不大,如麻雀一般,五脏俱全。
公孙丘知道今日有人上门,就回了旁边的祖宅。
云家,舒家,桓家连带着桑敬义都带着各自的孩子,带着礼,将公孙先生的祖宅公孙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相处半月,恍然离别,任谁心中难免感伤。
春风和煦的少年在门前盈盈一拜:“诸位见谅,祖父说,今生做了诸位半月先生,倾囊相授,实是三生有幸。”
“今日课毕,师徒缘尽,便不好再见各位了,还请诸位回吧。”公孙泉几句话就将人拒在了门外。
“既然公孙先生如此说了,云天,你便在门外谢过先生的教导吧。”云钊站的威严,缓缓道。
此话一出,随着云天跪下去的还有其余十九名学子。
十九名莘莘学子齐齐跪在了公孙府门前。
瞧着紧闭的古铜色府门。所有人心中都明了。
年少轻狂,不信人间有别离。
齐呼: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万谢师恩。望先生珍重!”
师徒缘尽,众位学生在不肯逾越的古铜门前,叩谢师恩。
他们喊出万谢师恩,日后扛起的将是整个朝廷的天。
齐呼之后,十九人却久久不愿起来。
良久,人群之中发出了一声:“大道之行也。”
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唤起了十九名学子身体之中的血液觉醒。
体内的热血翻涌汇入长河。
在他们听起来却声如洪钟,气贯长虹。
而后除公孙泉之外的十九名学生在公孙府前齐齐开口背诵: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气氛所感,连公孙泉都情难自已,一齐背诵。
背完之后,齐齐叩地。
一拜。
再拜。
三拜。
大拜公孙丘,他们拜的心服口服。
微红了眼眶。
此日一别,师生缘尽。
万望先生珍重。
门口的白髯老者一身素白长衫红了眼眶,浊泪在浑浊的眼中打转,侧仰着头,微微看着苍穹之上翻涌成各形各状的白云,口中喃喃,细听,便是和着门外学子的《大道之行也》。
门外的这些如日初升的学生,日后也会随着世态变迁,随光阴沉浮,只是.....莫要忘了初心才好啊。
我如今已然风烛残年,有幸收如此年纪的学生为徒,也算不虚此生了。
丘此生幸之。
此时宫内的望楼之上,有三人齐齐的望着公孙府,瞧着在门外庄重虔诚的学子,似乎能听到他们所诵的《大道之行也》。
“先帝有言,公孙可封侯,可拜相,千古流芳。”
“可他却宁愿一生岌岌无名,甘愿化身滋润春泥。”明帝缓缓道:“我朝之未来,可期....可待...”
云娥华蹙眉,微微惋惜:“可惜天下只有一个公孙丘。”
舒灵韵看了她一眼,道:“可他能教出千万个公孙丘来。”
明景看了看云娥华,又看了看舒灵韵。
“妹妹,说的是。”云娥华温柔道:“谁知跪着的学子之中没有第二个公孙丘。”
三日后。
卫无尘寻了个由头,带了晨风去了绥原。
绥原,之所以名绥原,是它处于平原之地,在顺昌东面,离着粟城相距尚远,这也是为什么卫无尘没有查探绥原的原因,
反而在定安城,查着身边的人。
桓妙一死,既得利益者便是云家和舒家,其中还夹着一个桑家,故才忘记了查一查唐世远的身后。
公孙先生课业毕,适逢四月初,朝中无事,卫无尘便轻军简骑去了绥原。
晨色朦胧,一队人马踏着曦光,出城策马而去,尘土纷扬,久久才散。
卫无尘一手勒马一手按着身侧的剑,覆身贴着马背迎着东方曦光策马。
风吹起玄色衣摆,曦光微洒,朝着朝阳狂奔。
微黄洒在俊逸的脸上,卫无尘额头上泛起一层汗珠,发着光。
少年策马而去,只希望那真理如每日初升的太阳一样,照的每一处阴霾无所遁形。
他的希望在绥原。
在那一开始报仇雪恨的地方。
卫无尘离开的当夜,阮府闪身进了一个人影。
明熙四年,粟城是有粮的,足够供给明军五年所需,可为何到了明熙八年,粟城就连一粒粟都没了。
粮草不能毁,不能烧,就一定是转移去了别的地方。
虽不知去了何处,但是阮家一定有问题。
眼下是四月初,还差一个多月,阮家,郭家,桑家,莫家还有云家、舒家就要办喜事了,自然忙碌。
人多且杂。
桑家无心管桑姮,阮家也将重心放到了阮素宁和郭敞的婚事上,此时夜探阮家,虽然有风险,但却是最好的机会。
家中逢喜,自是合府上下都喜气洋洋。
前日阮家主母带着阮素宁上了门恭贺桑淮训的喜事。
昨日穆文君带着桑嫣桑姮上面恭祝阮素宁新禧,加之三人是同窗,自然不算冒昧。
桑姮借口方便,暗自记下了阮府的布局,故此才敢今晚一探究竟。
一身夜行衣融入暮色。
阮府之内欢声笑语,独一院内灯火寥寥。
桑姮闪身进去。
借着灯色,桑姮寻着明熙年的书简。
阮家是定安城的世家,又如何跟远在粟城的云钊扯上关系,桑姮想不明白,那便查个明白。
刚刚翻开明熙五年的简便掉出来了一个竹牌。
“啪嗒”一声。
桑姮警惕的看了一眼周围,手脚麻利的拿起来竹简。
小竹牌长长长扁扁,好似一个书签,许是时间太久,竹简的边缘被盘的十分圆滑,墨迹虽然淡了些,却不妨碍看清上面的内容。
‘东都粮马道。’竹简下方的图腾模糊,却能看出是云家的图腾。
外边有人声响起,桑姮顾不得许多,将东西放回,闪身二去。
云家、舒家结亲。
陛下开恩,特许云娥华和舒灵韵从旁协助。
未央宫内,灯火不灭。
“依皇后娘娘所见,二郎同桑女婚事可行?”云钊和云娥华二人对坐。
云娥华送水入口的手一顿,将水放了回去。
“桑家女君知书达理,倒是个良配。”
云钊笑了笑:“是那个不太知书达理的。”
桑嫣和桑姮终究是差上了一些,再怎么说桑姮也是亲生的,若是云家出了事,桑家为了桑姮自然也会帮上一把,若嫁过来的是桑嫣,他可就没那么大把握了。
“哦。”云娥华哦了一声,嘴边笑意很浓,像是真的觉得开心:“兄长晚了一步,桑家那个女君已然被人定了。”
“谁?”云钊蹙起了没,疑惑至极,倒是好奇是谁也这么....别具一格。
云娥华看了他一眼,柔声道:“不可说。”一杯水终于喝在了口中:“兄长还是替二郎再选一个新妇吧。”
桑姮回了屋,衣衫还没来得及褪下,摘下了黑色的面巾就守在水案旁,一口口的吞着水。
“女君,女君....”忍冬见她回来,忙过去。
夜间她一直在屋内佯装桑姮,一直提心吊胆的怕人发现,现在桑姮终于回来了,她可算放心了。
“何行呢?”桑姮一边喝水一边问着:“还没回来吗?”
喝完了,不羁的用袖口擦着漏在外边的水。
“还没。”忍冬答着。
桑姮夜探阮府,何行夜探阮府名下的一个庄子。
庄子离汝平伯府较远,何行回来晚些倒也是正常。
说话间,屋内又闪进来了一个黑影,门刚想,何行就出现在了水案前,也同桑姮一样喝着水。
一盏茶后,三人齐齐坐在地上,何行汇报着情况。
她也瞧见了一样的竹简,却是一副画,画上是城南,南湖上的景色。
两面环山,一面环竹。
“是南湖,奴没看错。”何行肯定道。
桑姮背靠着书案,随手递给了何行一个竹简,何行接了过来,麻利的趴在了书案上凭着记忆画了起来。
桑姮拿着竹牌细细思忱。
粟城粮运到顺昌有三条路,一条水路,一条陆路,还有一条水路交加。
最快的无疑是水路,可是粮食遇水很容易发霉;粮食过重,运送粮草将会很慢。
陆路是最好的选择,可也难保有人掩人耳目。
定安到粟城有一条独立的粮马道,所以粮草到定安再到顺昌,无疑是最快的路径。
明熙四年,定安还没有落到明景手里,直到明熙六年才攻了下来。
所以说当初走定安到顺昌的粮草路自然是行不通;可若是定安城有内应呢?
阮家便是那个内应,故此粮草运到顺昌,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
理由呢?
阮家没有一个非帮不可的理由。
若是为了两头求好,又何必在粮草上大费周章。
可若是当初定安城也缺粮草呢?
粟城的粮草运到定安,被阮家扒下一层,再偷偷运到建阳,由郭敞接手。阮家想要两头卖好,从中得利,这本就是无可厚非。
这样一切都能勉强说的通了。
可就算是这样,同谢衍昇又有什么关系?
云侯明明知道粟城无粮,却还是要人援救,此事陛下知不知道?
若是陛下不知道,云侯又为何瞒着陛下?
为何选定的人是谢衍昇?
这些难道就只能用巧合来形容了吗?
太复杂了,这太复杂了。
桑姮将手覆在了眼睛上,冷静道:“你们出去吧,我细细想想。”
上弦月高悬,朦朦胧胧。
为事情的真相也罩上了一层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