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第一次见到刑从连时,还是封建王朝。
彼时,他刚通过自己在漫长时间里的积累,成为了美名远扬十里八乡的探花郎。
科举对他来说其实很简单,那些圣人中,有很多都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他曾亲眼见证过他们的学说盛行的样子,也曾亲眼见过百姓们默念着他们的名字,祈求一个太平年。
而刑从连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了他刚分到的宅子里。
据他自称,他今年22岁,是个拥有特异功能,可以在时空中跳跃旅行的人。
而令刑从连惊讶的是,林辰居然连一点吃惊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他自己就是永生者,怪力乱神之事于他而言,并不显得稀罕。
刑从连便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在哪里?”
林辰就回答他:“现在是贞观三年,这里是长安。”
刑从连显得颇有些兴奋:“唐朝?长安?你听说过李白吗?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林辰摇头:“未曾听闻。”
刑从连有些遗憾:“真是可惜,难得来一次唐朝。”
“你不是可以穿越时间?为什么不去你所说的那个李公子所在的时间?”林辰问道。
刑从连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没办法控制我的能力,也就是说,跳跃是随机的,我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出现在哪里。”
“那不是很麻烦?”
“是啊,每次都得到处找人问,要是是近代还好,古代……”刑从连苦笑了一下,“我可是真的有过差点被浸猪笼的经历。”
林辰看着年轻人的脸,鬼使神差地,他说:“不若,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刑从连抬眼看他。
“我会在一直在这里,不会离开,如果你以后想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就来问问我,怎么样?”林辰眉眼温和,语气却诚挚而坚定。
刑从连有些意外,随即又笑开:“好啊,那拜托啦。”
临别前,林辰道:“那位李公子的事,我会帮你留意的。”
“那拜托啦!”刑从连的笑容,简直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又过了很多年后,林辰才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刑从连。
这一回,刑从连30岁。
他变得沉稳了很多,林辰费了一番功夫才顺利将他认出来。
刑从连看着他,含笑道:“林先生,今年是哪年?我在哪儿?”
林辰便回他:“今年是天宝十一年,你还在长安。”
刑从连在心里算了算,笑道:“我说你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客气,也对,毕竟在你看来咱们才第二次见面,不熟也正常。”
林辰奇道:“我后来同你很熟?”
“那当然,毕竟也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了,”刑从连眯起眼睛,扼腕叹息,“以往,只要我来,你都会给我泡杯茶喝的。”
林辰温和地笑笑,从善如流地为他倒了杯茶:“我这回听说过李白了,你还想知道他在哪吗?”
刑从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林辰用茶杯盖拂了拂飘在表面上的茶叶,就这样安静地等待刑从连笑完。
刑从连笑了好一会儿,才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这事儿我都忘了,你竟然还记得。”
“也正常吧,毕竟这么多年里,唯一值得我挂念的,也只有这一件事。”林辰慢悠悠地啜了口茶。
“何出此言?”刑从连道。
“毕竟你是唯一一个,哪怕过了千百年,也可以来要我兑现承诺的人。”林辰平静道。
“那真是我的荣幸。”刑从连道。
“话说回来,你现在是什么情况?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完全没有变老,却还住在这里,别人不会觉得奇怪吗?”刑从连问道。
林辰喝了口茶:“简单啊,我早在多年前就已辞官,辞官前专门在长安各处置办下了房产,在每一处地方呆的时间都不长,自然没有人起疑心。
“等我再一次回到这里时,认识我的人,早已死干净了。”
“对了,我似乎忘记了问你,”林辰道,“你原本来自哪个时代?”
“我啊……”刑从连不由陷入了沉思,间或微微一笑,“我来自一个很好,很好的时代。”
“那里人人平等,有高楼大厦,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还有很多好吃的,虽然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不幸,但是我待的国家相比起来要安全、幸福得多。”
“在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很远,却也很近。”
“那大概是多久以后?”林辰听得忍不住有些向往。
“几千年吧?”刑从连笑笑,“我历史不好。”
“那等你下次来之前,去学学历史吧,”林辰认真道,“这次是你给我的承诺了。”
后来,只要是30岁以后的刑从连,都可以在他报出年代后精准定位那些年发生的历史大事件了,有的时候,刑从连也会借此让林辰避免一些不幸。
比如,32岁的刑从连让林辰离开长安,往南走,好让他不必承受流亡与动乱,趁早到达富庶的江南。
再比如,43岁的刑从连让林辰前往延安,最好再提前囤些药品和枪械,到那里后,找一个姓毛的人。
但有的时候,来的是更年轻些的刑从连。
林辰不光失去了通晓未来的金手指,有时甚至要重新与他相识。
“你好,时光中的旅行者,我叫林辰,是你未来的友人。”
再后来,林辰终于亲眼看到了刑从连向他描述过的那个很好的世界。
他终于知道了刑从连出生在哪一年。
就在这年的刑从连出生22年后,100岁的刑从连敲响了林辰的房门。
他们畅聊了一夜,然后由林辰亲眼见证了刑从连的死亡。
刑从连由于一生中大多数时间都在不同的时空穿梭,所以他其实没什么朋友。
林辰是个例外。
所以在那个晚上,刑从连笑着拜托他,希望能把自己葬在一个可以看到湖的小山坡上。墓碑不用太麻烦,上面就写“旅行者之墓”。
他这一生,都是一场不由自主的旅行。
很幸运的是,他遇到了林辰,所以有人记得他,有人埋葬他。
林辰顺从了他的遗愿。
他把他埋在山坡上,为他举行了一场小小的葬礼。
那天下了雨,到处都湿漉漉的。
刚把墓碑摆好,一个人出现在了林辰的背后。
那人说:“你好,我叫刑从连,今年18岁,是一个旅行者。请问今年是哪年?我在哪儿?”
“今年是2024年,”林辰慢慢地答道,“你在一场葬礼的现场。”
“真是抱歉,我能问问,这是谁的葬礼吗?”年轻人问道。
林辰缓缓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与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如出一辙。
“这是我唯一一个朋友的葬礼。”
他的一生对于我来说很短,却使我漫长的生命里有了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