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前后隔了二十多年,中间还隔着两世,且眼前的老人,已经从满头青丝变成了华发,唇角、眼角和额头也爬满了细细的纹路,欧阳彤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眼前这位满眼尽是疼爱,慈祥地笑着向她伸出双臂,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温暖怀抱的新奶奶,竟是她前世曾有过两面之缘,不,准确地说,是两次“亲密”接触过的“故人”!
这位新奶奶,就是她前世,因为不孕不育所找的最后一位妇产科专家!
当年为她诊治过的中西医大夫,没有十位,也有七、八位了,而至今还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唯有眼前的这位新奶奶。
大凡去看病,大夫采用各种检查手段检查后,最后总会告诉患者,你患了什么病,需要采取怎样的治疗手段。
期间,大夫们总给人有一种高高在上、不容置喙的权威气势,让患者即使心有疑虑,却也不敢向对方问询。
唯有这新奶奶,当年不但告诉了她不孕的具体情况,后续该如何治疗,还告诉了她导致不孕的真正原因。
时任省妇幼副院长,兼妇产科主任的苏洁,翻开桌上一角放置的一本大部头医学书籍,指给白云看:“刮宫流产,全凭医生的感觉做手术。如果刮浅了......刮深了,难免会造成子宫内膜的创伤,破坏子宫的功能,造成不孕症......”
白云见这妇产科苏主任在诊察中翻看医书,心里难免犯嘀咕,是不是这专家有点名不副实,医术欠精啊!
等她沉下心,看完苏洁让她看的那几页,关于不孕的各种原因以及治疗的各种方法后,才明白了这个苏主任的良苦用心。
常人对某些东西越不了解,越是觉得高深莫测,就越是莫名地恐惧和紧张,而苏主任不仅让她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正是在帮助她消除紧张和恐惧。
当白云搂起裙摆,脱掉右腿的小内裤,战战兢兢地躺在那个让她此生深恶痛绝的妇科检查床上时,苏洁温和地对她一笑,柔声说:“你这条粉色绣花连衣裙挺漂亮啊!”
那笑容,如同温柔和煦的春风拂过白云的心头,她心里顿时不那么紧张了,甜甜一笑,轻声回应道:“谢谢夸奖!”
“你全身放松,不要绷紧身体,”苏洁的声音很温柔,就像两人已经认识了好久似的,“越紧张,绷得越紧,检查的时候就越疼!”
白云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放松身体,把自己交给已经赢得她好感的对方了!
“你的宫颈很光滑!”苏洁的夸赞,令白云心里暖暖的,顿时燃起了一股强烈的希望。
白云起初以为,苏主任对自己这么热情,尽心尽力,是因为熟人介绍自己来的缘故。
但是她随后发现,一位来自农村的中年妇女在亲戚陪同下,从其他医院辗转来看宫颈糜烂的时候,苏主任同样态度热情,语气温柔,翻开医书不厌其烦地给对方讲解,心里才明白,这苏主任是对所有患者一视同仁。
这样的专家真的很少见!
白云极为钦佩!
不知道为什么,白云从苏主任身上,竟领略到了一种母性的光辉,那么温暖,强烈地吸引着她,让她心里特别渴望亲近对方!
不料,去过妇产科两次以后,白云突然就有了个女儿,就是她自小疼爱到大的女儿林清逸,后来便再没去过省妇幼的妇产科。
现在猛然见到当年温柔和善、医术精湛的苏主任,竟成了自己的新奶奶,欧阳彤心里霎时产生了一种——自己这些年走了无数的弯路,历经千辛万苦,尝遍人世冷暖,终于回归亲人怀抱的感觉,所以一时感怀,情难自禁。
倘若能早日拥有这样疼爱自己的亲人......是不是自己前世的人生便会改写,说不定会拥有一个别样精彩的人生?
苏洁只当认亲一事是儿子逼迫孙女的,赶紧起身,一把把孙女揽在怀里,用手轻轻抚摸着她后背,用世上所有慈祥的奶奶对自己孙女都会用的温柔语气说:“谁惹着你了,是你爸爸吗?你看,我和你爷爷都在呢,是你爸爸的话,我们替你出气!”
一时间,姥爷姥姥、芳姨和小表妹全都围了过来。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哭了?”芳姨疑惑地说。
“不哭了,给姥姥说,是不是你妈妈了?”做姥姥的一脸关切,“有姥姥和姥爷为你做主,看我们不收拾她!”
大家越是关心,欧阳彤哭的越是厉害,仿佛前世所受的苦难此刻都变成了委屈,如潮水般地涌上心头。
“到底是康林,还是文慧,你说说看!”姥爷最见不得孙儿辈的哪个孩子委屈流泪,几乎要摩拳擦掌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虽然欧阳彤此刻心里很明白她不应该觉得委屈,不应该想着早日遇见这些亲人,因为那样想对本尊不公平,仿佛自己在盼着那孩子早死似的,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和情绪,因为这亲情……太浓烈,太温暖了!
欧阳彤哽咽着说不成话,只能拼命地摇头否认,不关新父亲和新母亲的事!
桂园今天对外不营业,但老板方俊却没闲着,他得替康林接待宾客,尤其是要陪着从各地赶来的兄弟们。
方俊的身体向后紧贴着沙发靠背,除了随意交叠在一起的两条长腿外,整个身体都窝在了沙发深处。
从他坐的位置可以看到房间里所有人的动态。
方俊深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每一个说话的人,好像听得很专注;尽管一直沉默不语,而脸上却一直漾着一副了然一切的微笑,时不时地还随着大家点点头表示赞同。
温暖而明亮的阳光,挟着桂花特有的香甜味,透过雕花窗洒进房间里,落在方俊的半边脸上。
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阴暗,而那半片阴影,使得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愈发显得立体的同时,也衬得他的气质更加冷硬、坚毅。
九朵金黄色细□□真的桂花,六片翠绿的叶子,南京手艺匠人做出来的绒花发饰,美的让人惊叹!
这是珍藏在方俊记忆深处的影像,尽管已经过了三十年了,他依然记得那发饰所有的细节。
如果那天早上不送给她就好了,他心里第N次这样想!
门开了,于文和杜义枫走进房间,跟其他人打了招呼后,在离方俊不远处两个相连的空位上坐下。
以于文脑外科专家那锐利的职业眼神,只一眼,就发现方俊正在神游天外。
仔细观察,方俊眼底深处,正跳跃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焰,大有马上就要走火入魔的势头。
她是不是来过?
唯独金桂一夜之间花落满地,那发饰上的花就是金桂花,难道这是她给我的暗示?
她现在长什么样,还是当年那个笑声如银铃般清脆,笑容如春花般绚烂明媚的少女吗?
方俊沉沦在沉思默想中,犹如醉酒的人面临深渊而不自知,正要向前迈出一只脚!
于文凝望着方俊,暗自腹诽:“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吗,中年男人们!”
“就不能珍惜一下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吗?!”
“一个,一到一年一度的金桂花开就发神经,要么情绪低沉到谁都不理,要么焦躁不安到谁都别靠近!”
“另一个,大胆放肆到让自己女儿认......那个谁为干爹,还大摆宴席,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自寻死路!”
尽管不忿,于文是还得奔着兄弟情义,把方俊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他身体向方俊那边微倾,小心翼翼地问:“哎,怎么没见康林?”
方俊陷入回忆和追悔中不能自拔!
“方、俊!”于文稍稍提高了音量,“嫂夫人呢!”
“......”
被唤醒的方俊斜了于文一眼,脸上显出一些不满,随口道:“隔壁房间。”
于文笑着看向大家:“哥哥们,咱们上次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啊?”不等别人回答,继续道:“好像是方俊娶三房的时候吧!”
“什么三房,是第三任!不会说话就别说啊!”方俊立刻纠正对方。
心说,一点儿好兄弟的自觉性都没有,明知道今天是我一年一度“历劫”的日子,非但不理解体贴,反而用“三房”和“嫂夫人”来刺激人,给人添堵!
居然还敢冲我挑眉,没大没小!
方俊在身边看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东西,一把抹掉手上戴的黄金老板戒子,用力砸向于文!
于文反应迅速,伸出那只善用手术刀的灵巧的手,一欠身就把老板戒接到了手里。
他故意掂了掂轻重,冲方俊欠揍的嘻嘻一笑:“小弟收下了,谢谢!”
低头研究,把硕大的老板戒指戴在哪个指头上好
其他人都笑了,这俩人年龄相差不到一个月,打小就爱斗嘴,狗皮袜子没反正!
杜义枫一把夺过戒指,一扬手,用同样使惯了手术刀的灵巧的手,准确无误地掷给了方俊。
“想戴戒指?”他一手用力攥住于文的左手不让他缩回去,另一手,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没有华丽包装、没有任何装饰的纯金光面素圈宽版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昨晚的烛光晚宴刚开始,还没等进入状况,就被康林的一通电话打断,说女儿彤彤莫名其妙晕倒了。
杜义枫只好另找机会!
众人都看愣了!
于文欲拒还迎地挣扎了一下,杜义枫一用力,他就立刻放弃了抵抗。
方俊促狭地笑着鼓掌:“此处应该有掌声!”
其他人也跟着热烈鼓掌!
方俊斜睨着于文:“不给哥哥们介绍一下吗?”
于文狠狠地剜了方俊一眼,对大家和煦一笑:“朋友!”
杜义枫站起来对大家浅鞠一躬。
方俊故作关心地调侃道:“家属都在隔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