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都不在了,宣璟侯不如和朕说点私房话。”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江楼月看看外边的天色,又看看江照月。不是,压榨属下也不是这么个方法吧。江楼月摸摸饿的快变形的肚子,识时务地准备听江照月的长篇大论。
“不过要换个地方。”
江照月神秘地一笑,从摆满卷宗的书案后走来,牵住江楼月的手,亲昵地往外走。
楼月今日进宫,她早有准备,吩咐人准备好吃的玩的,只是没想到,这一路谈下来居然有这么久,黄花菜都快凉了。
“家宴,尽兴就好。”
江照月坐在主位,对着下边说。江楼月往旁边看看,这旁边也没人啊,她对着空气说啥呢?
礼数还是要的,江楼月行完礼,也不管上边那个人了,闷头开吃。一大早上早朝,起得早就算了,她还没吃饭,想着中午回去补一顿,又加班到现在,还没有额外的银子,想想都亏,于是乎更加卖力地吃饭。
江照月倒是不饿,这次的东西,她特意让小厨房做地好吃点,去掉了往常宴会上中看不中吃的类型。宫里规矩多,连哪道菜吃几口都有规矩,江楼月以往也是不管的,可如今……
心里很想吃快点吃饱点,手上还是不能这样的,江楼月看着满桌的丰盛菜,没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吃地那叫一个斯文。
昔日教导她礼仪的先生恨不得从土里爬出来,老泪纵横啊。天知道江楼月小时候有多难教,别的课好说,单这一门礼仪,谢将军每次签字,嘴角都抽抽。
“楼月,这次的礼仪为什么又是不及格啊……”
年方二八的谢音华看着上边还没自己年纪大的分数,悔恨啊……
一定是因为没有好好看育儿手册的第一千七百八十页,不然小徒儿一定不会是这个成绩的。
“所以……可以告诉师父为什么吗?”
谢音华蹲下来,和八岁的江楼月平视。江楼月的眼泪未干,声音哽咽,语气还很凶,谢音华并不打断,耐心地听着:
“先生说,这是先人之礼,可是这些繁文缛节,除了累赘,根本无用。”
“我明明引经据典地回答先生了,可先生什么都不听,直接把我赶出课堂了。”
江楼月不服气,先生说的有错,她指出了,也纠正了,却没得到应有的东西,这不公平。
谢音华一时愣住,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她久久望着江楼月,看到了清澈纯粹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有一天也会变得浑浊,不过谢音华私心想让它晚一点。
不是还有她吗?有师父在,楼月可以一辈子这么纯粹。
“楼月说的没错,你能引经据典地和先生辩论,已经很厉害了,先生把你赶出去,是他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一句话就让江楼月破涕为笑,她扑进师父怀里,也不管眼泪鼻涕脏了师父的衣服,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说出最为真挚的话语:
“我就知道师父最懂我了。”
“楼月?”
和记忆里的声音重叠,把江楼月从回忆的美梦里揪出来。故人不再,眼前人非彼时人,物是人非,最为贴切。
“陛下……”
江楼月放下筷子,灼灼目光盯着江照月。果然,皇帝是不会白让她吃一顿饭,算算日子,江照月的孩子也有五个月了,江楼月隐隐知道了点什么。
江楼月等啊等啊,也没等到江照月开口,一抬头,帝王的矜贵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她有点受宠若惊。
“皇上是有什么话要跟臣说吗?”
还是她先开口比较好,怎么能让皇帝先低这个头呢?江楼月失笑,然后再也笑出不来了。
“朕记得,皇后找过你。”
对的,前几日,王灵抢在江照月的前头,把江楼月叫进了宫,好一番抚慰,也是害怕江楼月被皇帝拉了去。江楼月来一趟京城,要给父母守孝三个月,而三个月以后,又是皇帝要安心养胎的时候。江楼月未必会留下来,但是万一呢?反正不能把她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皇后拉拢了臣。”
过于直白的话语让两人都一愣,江照月没想过楼月这么坦诚,这样倒显地她小气了。江楼月被自己的话惊到了,不过也不在乎,她刚刚才发现,江照月和先帝的眉眼,也是有些相似的。
虽然她不喜欢下人爬床,不过能让先帝生出如今的皇帝,那也是他的功劳。
也不枉他黄泉走一遭了。
“这么说,倒显得朕心急了。”
越看越像,是身边人一个个地逝去,太过想念了吗?江楼月仔细地描摹着这位姐姐的样子。怀孕是个苦差事,听宫人说,她这些天总也是睡不好,可要做的事情可不等人,脸色憔悴,就是这样,还有人不安分,要找事。
说的不是江楼月自己,皇后的人这两天不安分,郁昌公主也是,这位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妹妹,如果不是因为先帝夺位时她只有七岁,又怕人说先帝滥杀无辜,也是要死的。
跟母亲一样,她也不被先帝允许加官晋爵。
不过因为害怕有损名声就把后患留给后人,姨母当真是老糊涂了。
江楼月思索着,叹气。
比起郁昌公主,还不如让江照月继续当皇帝呢。不过也是奇了,这个长公主一直无人问津,刚满十五就被打发到一个偏远的封地,听说江照月怀孕了,递了折子说要来贺喜。
…………
谁家贺喜这么早啊……
江楼月看看五个多月的肚子,这孩子,生下来也活不了吧。
“朕想封你为兵部尚书。”
呵。
大将军是三品,尚书也是三品,没变化,可一个有兵权,一个什么也没有,还要惹一身泥,如果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现在不行。
不过这倒是一个很好的调回京城的时机,江楼月觉得,如果想回来的话,这个机会以后不会有了。
“原来的兵部尚书呢?陛下不要了?”
思及此,一个虚胖的带着黑眼圈的人就出来了,江楼月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倒是觉得,这样的人,不该在兵部,去礼部做个吉祥物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怎么?楼月怜惜他?”
这话怎么说的这么别扭?说不上怜惜。只是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待在这里。
“陛下说笑了。”
“只是这边关将领的人选,陛下有心仪的人选吗?”
如果一定要退的话,江楼月也希望那个人能有能力一点,至少不能和几年前一样。
“你的副将。”
江楼月不意外,不过……皇上什么时候这么重用她的人了?疑神疑鬼的毛病好了?江楼月想想前几年,每天干什么都有人看着的日子,不过这样的行为放在江家,好像都是正常。
“陛下怎么说,就是怎么样吧。”
江楼月跪下谢恩,她知道,自己算是走到头了。
北境,京城,好像都没差,只希望皇上任命的那几个人,真的有用吧,她只需要给阿念攒点人脉,保护她以后不会走上她的路就行了。
江楼月默默为曾经的副将点了根蜡烛,比起这个,她还不如去战场上挨刀子。那样还更好受一点。
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反正应该回去了。阿念睡了一整天,会不会回去跟她闹别扭呢?闹也没关系,她自有方法让小徒儿开心起来。
“楼月……”
也不用管什么礼仪尊卑了,江楼月觉得,跟这个姐姐在一起多了,真的很容易生出篡位的念头。知月死在她手里,师父也间接因她而死,她现在能平静地在这里跟她说话,不光因为江照月还算是个勉强贤明的皇帝,而且自己活不长了,总不能把人得罪光了。
要是她能再多活几年的话,这个位子她江楼月也不是不能坐,可惜了。
叶溪舟这几日总是给她送信,说师父的方法已经有眉目了,让她千万等着。相伴多年,叶溪舟比江楼月自己还清楚她脑子里想地什么,能活一天是一天,哪天不高兴了,抹脖子就一死。
昨天说找到了一直没找到的药材,今天说看到一个很好的改良方法。江楼月很感激叶溪舟,她想过倘若她死了,谢念一定会托付给她。身体越来越大的负荷让江楼月明白,她等不起了。
百年无人能解的毒有了解药,她是高兴的,只是解的不是她而已。
江楼月低头,拿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几日的晨练,好像几年的英姿飒爽都是笑话。
总要接受的,不是吗?她这样宽慰自己。江照月就是不提回来的事,她也是要自己提的,感谢她,给她留了点面子。
江楼月出宫后,没有坐上马车,吹着风散步,月亮没有,星子越发明显。江楼月费劲地回想以前看过的天文知识,这个是启明?这个是长庚?想了半天,发现人家还是同一颗星星。江楼月尴尬了一会,低下头快步走了。
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江楼月看到了谢念。不知等了多久,衣服完全不起作用,还是冷,不过冷的是自己。谢念摸了一下她的手,把手里的暖炉塞给她,可是她还是感觉不到暖意。
看来下次要换个更热的?
被谢念拽住的时候,江楼月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这个人是师父的话,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