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魈抱着人回了寒鹫宫,一张俊脸面若寒霜,进主殿后将人放在榻上,吩咐少风去如意堂将江篱叫过来。
少风愣了下,往那榻上看了眼,径自下了山。
少风的片刻迟疑并非没有缘由,如意堂虽是裴魈所设,里面住的人却是个极不好惹的。
裴魈身上有蛊毒,每逢十五发作,这些年发作时没有那么严重,便有这医师的一份儿功劳。但谁能想到,这医师竟是裴魈抢来的。
裴魈年少时倒是屈尊降贵地千里迢迢去那医师居住的小岛上就过几次医,那医师也是个有脾气的,号称只给有缘人治病。
二人不打不相识,后面裴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软硬兼施说服了这人在寒鹫宫住了下来。
这位女医师住在寒鹫宫,却是个自由身,不受寒鹫宫的约束。
除了裴魈身上的毒,其他人有个小病小灾的,没人敢去叨扰这位女医师——当然,即便厚着脸皮去了,大抵也会吃闭门羹,若是一言不合冲撞了这位用毒高手,叫你翻来覆去生不如死地痛上几天都是轻的。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裴魈第一次因为一个其他人如此大张旗鼓地要请这位医师。不过这个人是扶清仙君,这便一点都不奇怪了
如意堂在山下一片最清幽偏僻的地段,院子里不过几间简单的草房,却是格外雅致漂亮。院子周围被江篱种满了药草,郁郁葱葱,更添生机。
院子正中央,一女子身着青色薄衫站在一晒药架前,正低头拨弄笸箩中的药材。
那女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若雪,一头墨发及腰用一支木簪挽着,眉眼低垂,仍透出几分凌厉,气质冷若冰霜。
少风没敢直接进那院子,只在篱笆外站着,遥遥唤了句:“江篱姑娘。”
那女子回头望过来,眼神淡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何事?”她道。
少风闻言朝那女子施了一礼,如实道,“姑娘,宫主有客人中了毒,请您过去一趟。”
那女子拨弄着手里的药材,动作未停,“他有客人与我何干?”
少风被噎了一下,一时语塞。
刚要开口说点什么,便听那女子道,“你回去吧,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值得我出手。”
“此人身份特殊,是…是……”
那女子看过来,“是什么?”
少风抿了抿唇,如实道,“是宫主的心仪之人。”
院中那位高冷的青衣女医师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似惊诧,似嘲笑,“心仪之人?他还会心仪人?”
“……”
少风对她如此直白的嘲笑意味有些无奈,只硬着头皮道,“宫主在主殿等着姑娘,还请姑娘随我上山。”
那青衣女子笑得莫名,半晌放下手中的药材,淡淡道,“也罢,我倒要看看能拿下那样一个人的是何方神圣。”
……
寒鹫宫主殿,烛光闪烁,床榻上一白衣男子静静躺着,眉微微蹙着,脸色苍白如纸。身侧的黑衣男子低头望着那人,眸色微沉。
片刻,那黑衣男子用手背轻轻碰了碰榻上之人的脸颊,眉宇间忧色更重。
正当时,一男一女从殿外走进来,那黑衣男子看过去,声音冷淡如霜,“怎么这么慢?”
来人正是少风和江篱。
江篱没有理会他的发作,只提着药匣旁若无人走到了床侧。
入目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一袭白衣,气质出尘,饶是闭着眼睛,一脸病容,也不掩一身风华。
“你眼光倒是不错,”江篱轻笑道,“果真是个妙人。”
“少废话,”裴魈一脸烦躁,不耐道,“赶紧给我看看他受的什么伤。”
“你们出去。”江篱吩咐道,“我行医的时候不便有外人在场。”
“少风你出去。”裴魈瞥了江篱一眼,道,“我得留下来,谁知道你会对他做什么?”
江篱本已打开了药匣,正欲给榻上之人把脉,突然听闻此言,动作倒停了下来。
“反正我是不急的,”江篱清冷中带着傲气的声音传来,没什么波澜,“你愿意叫你这位心上人等着,那便等着吧。”
裴魈脸色难看几分,“江篱,这种关头撒泼,信不信我把你那破炼丹炉砸了?”
僵持中,少风适时开口道,“宫主,江篱姑娘医术高明,想来是已经想到了医治扶清仙君的法子,耽搁不得……”
裴魈闻言朝榻上望了一眼,半晌,冷道,“本宫主给你一株香的时间。”
说罢,大步走出了主殿。
江篱淡淡一笑,目光重新放回榻上之人身上。
并非受伤,江篱暗暗道,是中毒。
中的什么毒,还需把脉才能确定。
江篱从被子中将苏卿禾的手腕轻轻拿出来,指尖轻轻覆上了他的脉搏。
片刻,江篱神色微变,有点不确定,又有些新奇——这脉象,莫非中的是情花之毒?
情花近些年几乎已经绝迹,她上一次诊过的一例,还是进寒鹫宫之前大概十年前的事了。
此毒对人体倒不会伤及根本,只是发作起来,会叫人难受莫名,厉害的会叫人痛不欲生……
江篱从药匣里取了一枚针,在苏卿禾脖颈某处轻轻扎了一下。
只片刻,榻上之人悠悠醒转,慢慢睁开了眼睛。
苏卿禾醒来,入目便是这么一个冷冷冰冰正在给他扎针的御姐医师,愣怔间,便听那御姐医师朱唇微启,开门见山道:“你中了情花之毒。”
苏卿禾望见周围布局,便知自己被裴魈带了回来,思及那人,心口又是一阵隐痛。
苏卿禾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这医师身上,盯着眼前女子,开口道,“我知道。”
江篱倒是颇有些诧异,“裴魈也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
“他不知道。”苏卿禾蹙了蹙眉,脸色苍白如纸,语气里却带着些莫名的执拗,“姑娘可否替我保密,此毒…此毒发作原因过分羞耻,还请姑娘替我保密。”
苏卿禾恳求得诚心诚意,却不料此言一出,那冰美人竟难得轻笑出声,“原来那魔头还在单相思的阶段。”
“我…姑娘想必也知道,我是仙门的人,我并不想与裴魈有多少纠缠,”苏卿禾道,“还望姑娘成全。”
“我答应你。”江篱爽快应下,“叫那魔头吃一吃爱而不得的苦有什么不好。”
江篱说到做到,提着药匣走出来,碰上裴魈后只淡淡吐了六个字,“需静养,无大碍。”
裴魈闻言微微蹙眉,一双黑眸沉沉,却是有些怀疑:“那他怎么会晕过去?”
江篱看过来,别有深意道:“你别过去打扰他,他就没什么事儿。”
说罢,江篱未作停留,直接提着药匣下了山。
苏卿禾这边屏息凝神,正在榻上打坐,裴魈却不请自来,直接款款走了进来。
“你醒了。”裴魈道。
对于此时的苏卿禾而言,裴魈简直就是个大祸害,别说碰他了,光听到声音与他而言都是煎熬。
苏卿禾闭着眼睛不看他,忍着心口一阵一阵的痛意,语气颇为疏离生硬:“你别过来,你离我远点。”
裴魈才不是什么听话的人,闻言非但没有停下来,反倒三两步直接走到了床边。
裴魈见那人在床上打坐,头微微垂着,当即自然而然伸手过去,托起了他的下巴。
然,饶是被人托起了下巴打量,苏卿禾的眼睛却仍是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发颤,似不安,又似忍着什么。
裴魈盯着他,微凉的指尖在他脸上安抚似的轻轻摩挲,低哑的声音难得染上几许温柔:“你到底怎么了?”
“我的病情与你有关。”苏卿禾说。
裴魈闻言愣了下,“与我有关?”
苏卿禾还是没睁开眼睛,只伸手过去拨开了裴魈的触碰,声音绵软又虚弱,“是的,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我对你过敏。”苏卿禾说,“你一靠近我,我就病情发作。”
裴魈望着榻上那人,盯着那张清丽漂亮的脸,却靠得更近了些,他开口,温热的呼吸便打在了他嫩白的皮肤上,“是吗?”
下一瞬,苏卿禾便觉唇上一凉,那人竟直接吻住了他。
苏卿禾睁开眼睛,入目便是那张熟悉的离他近到不能再近的一张俊脸。
一颗心开始狂跳,随着那心跳,心口处痛意加深,苏卿禾慌乱之下试图将人推开,脊背却被人蓦地揽住,整个人被人箍到了怀里。
唇上重新被人吻住,温柔又强势,一时间,独属于裴魈的气息席卷而来,叫他根本避无可避。
心口的痛意汹涌澎湃,叫他受不住,那痛意来来回回地折磨他,竟再一次,叫他晕了过去……
裴魈:?
……
“他到底怎么回事?!”
裴魈心焦如焚,连夜将江篱叫人带了上来,劈头盖脸一顿问。
江篱望着榻上昏迷之人,却是不动声色,答非所问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裴魈冷哼,“他说他对我过敏。”
“……”江篱挽手立在一旁,“这么说,倒也没错。”
“他这么说话该不会就是你教的吧?”裴魈没了耐心,黑眸沉沉,“到底怎么回事?你再不说实情我这就去把你的炼丹炉给砸了。”
江篱淡淡一笑,便也不再与他二人纠缠,直接道:“他中了情花之毒。”
裴魈凝眉:“情花之毒?”
江篱斜了他一眼,眼神莫名:“一动情就发作,动情越厉害,发作起来便越凶险。”
裴魈闻言愣住,脸上方才那股张牙舞爪的兴师问罪劲儿一瞬间散下去,整个人僵在那里,表情复杂至极。
先是担心。
然后大喜大狂。
然后又是担心。
然后又是大喜大狂。
脸上一秒钟变了好几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