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姜砚来说,没有哪里是他适应不了的。日子还是该怎么过怎么过,江柏昭和谢泽也知道他不在意,只是动不动就问问他数学学的怎么样了。
林山檐则是中午给猫放了粮就跟着他回到九班,辅导他一个小时数学。
导致姜砚现在闭上眼睛都感觉这三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喃喃:数学……
夜深人静时,姜砚闭上带满血丝的眼睛,过了一会后又睁开,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数学。
周四的晚修下课,他去饮水机打水,刚好听到头顶两个熟悉的笑声。
还没等他抬头寻着声音看过去,就听到林山檐叫了他一声“姜砚”。
姜砚于是准确无误地仰头看向楼上,只看到林山檐、江柏昭和谢泽三个正趴在阳台上齐齐地笑着望自己,像一排等待着主人回家的小狗崽。
姜砚的眼睛含笑,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然后又比了比大拇指,意思是:会考回来的。
江柏昭哼笑一声:“快点的。”
谢泽扬起眉毛:“今天学数学没有?”
林山檐只是比了个口型:等你。
两次周考成绩足够亮眼,可以搬回实验班,如果不行,那就只能等到下次月考了。
周考限时模拟高考的时间,但几科考试的间隔安排比高考紧凑不少。一天三科,连考两天,过度的集中精力已经让姜砚万分疲惫了。
他懒懒地趴在桌子上,侧脸贴着冰凉的桌子,将视线转移到了外面。因为在最后一排,后门一开,他就能看到外面的一角风景。
钴蓝色的天空和深绿色的树被门框切割成标准的长方形。
姜砚的眼神一动,然后看到从走廊的另一边走来的林山檐。
林山檐的侧脸看起来棱角分明,他的面部折叠度很高,鼻梁高挺,眼睛深邃,走路姿势挺拔端正之余又有着些许随性优雅。他半垂着眼走过窗前,宛如受过严苛教育的模特。
他停在了后门,见姜砚注意到了自己也没动的时候就半倚在门框旁,长身玉立,指节曲起轻轻叩了叩门框当作敲门。
姜砚微微一笑,终于坐了起来,向他走过去。
姜砚用一只手贴着自己的侧脸:“有没有压出印子?”
林山檐并肩和他走着:“没有,依旧帅气。”
姜砚啧声:“你连看都没看一眼。”
林山檐闻言一顿,然后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姜砚的半边下颌,微微抬起让他看向自己,目光直直地望进姜砚的眼睛:“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失礼?”他微微侧了侧头,认真地端详姜砚的侧脸接着轻声补充道,“没有,一点印子都没有。”
姜砚措不及防地和他对视,闻言略略偏过头笑了:“跟你开玩笑你也当真。”
林山檐松开了手,带着淡淡的笑意答道:“嗯。”
日落时分,天空呈现出茜色,一片一片的云如同漂亮的浅粉色玫瑰。姜砚站在林山檐的旁边,侧脸一半隐没在熹微的霞光里,看不清表情。
他感到疲惫,不只是因为数学考试,还有姜永安。
姜永安的事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天不能好过。但是姜砚有心无力。
先不说姜永安原本欠下的债款,单拎着这滚雪球般的利息,姜永安背着的债早就成了一个天文数字。
姜永安还不起,他姜砚就更还不起了。
姜永安当然也知道这个事实,之所以仍在无休止地纠缠姜砚,纯粹是为了给自己找生活的发泄口罢了。他自知对沈枝虞、对江燕花心里有愧,毕竟这两个女人都曾对他有着深重的感情。
但姜砚算什么呢?一个莫名其妙的意外?一个他即使没有为此负过责任也感觉到麻烦的累赘?既然姜永安从来没有感觉到“骨肉相连”,那又何谈“父子情深”?
不过姜砚是个合适的泄愤对象。
姜永安在第一次打他时惊奇地发现,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只是只兔子。
他不求饶,却也不反抗;他绝不向外界寻求帮助,却也绝不乞求姜永安。哪怕姜砚被打到浑身是血,痉挛抽搐不止,也不会对姜永安说一句好话,仿佛是个天生的哑巴。
姜永安感到兴奋,这意味着只要他不顺心,就有个免费的出气筒永远安静地在等着他,同时还能转移那些向他讨债的人的注意。
他知道姜砚在哪里读书,而姜砚也是个识时务的,每到了近月末就支开身边的人,不知道是自尊心在作祟还是单纯不想连累其他人,也或许是两者都有。
姜永安远远地站在校门口,叼着烟抬头往上看,就能看到高二的教学楼旁,姜砚和另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姜永安知道那个男生是林家的儿子,出了名的富有。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姜砚和那个男生有说有笑,然后手指一弹,把烟随手扔在了地上,又用破旧的鞋碾灭了烟头。
父子之间是否真的存在心有灵犀?
姜永安看到姜砚淡笑着和那个男生告别后,便转头准确无误地看向自己这边,眼神冷漠而厌恶。
他又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呢?姜永安嗤笑,然后轻蔑地向远处的姜砚挥了挥手。
姜砚看到姜永安的时候,心里其实毫无触动。让他感到庆幸的却是,林山檐今天跟他说晚上有事不能到他们家吃饭,姜砚都不用自己费心思想支开他的理由了。
他这次什么试卷、笔记本都没带,只随身带了些许零钱,准备到时候被抓住的时候捐给姜永安当作是做慈善。
姜永安身边大概跟着两三个人,手里没什么工具。姜砚边垂着眼心想,边慢慢悠悠地踱步下楼梯。
不知道林山檐回到家没有。姜砚百无聊赖地想着,然后轻车熟路地绕去了学校的后门。
姜永安在门口没等到他,就立刻带了人往后门方向走,他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转角处姜砚的身影一闪而过。
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苦海?姜砚飞快地跑进小巷,听到身后的叫骂声扯了扯嘴角。有时候他会苦中作乐地想到,也许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追逐游戏,输了就要挨打、被抢钱,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的心脏因为剧烈的跑动而在狂跳,呼吸逐渐变得沉重,在居民楼间纵横狭长的小巷里横冲直撞,如同看不见玻璃窗阻隔误入房间的鸟。
“姜砚——别跑了,你他妈这辈子都逃不了!!”
“躲着你老子算什么?你老子我因为你被砍断一根手指你他妈知道吗?”
……
姜永安喋喋不休地在后面叫骂着,姜砚始终没有回头,他的脸和唇色因为激烈的跑动而变得苍白。
他和那些人拉开了一点距离,在跑进一个拐角后,被旁侧的一只手猛地拽进了巷子旁侧一道不起眼的小门。那个人把他拽进来之后迅速地锁上了门。
姜砚在喘息间隙只能听到门外三四个男人骂着脏话,其中姜永安咬牙切齿的唾骂声最大。
“操,跑去哪了?”
“我刚还看到他跑进这里了,我就不信了他真的能跑那么快那么远?”
“你他妈是不是看错路口了,又被这个兔崽子耍了!”
……
姜砚脱了力,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那个人却仍然牢牢地扣住他的手腕。
还没有等他缓过来,那个人就蹲了下来和他平视。
姜砚的后背都是冷汗,他跪坐下来的一瞬间有些晕,但还是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即使不出他所料——是林山檐。
林山檐扣住他手腕的手在微微颤抖——林山檐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心脏快停跳了。
姜砚喘匀了气,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这么巧?你在这里办事?”
林山檐看着他的眼神带了些许责备,但更多的是后怕:“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你很及时,他们都还没抓到我。”姜砚看出他的紧张,于是安慰道。
林山檐终于松了口气,他也没有再多说,只是把人扶起来去旁边沙发上坐着,然后给姜砚倒了杯茶。
姜砚接过茶的时候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林山檐趁他喝茶的间隙,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认姜砚真的没有受伤的时候才抿紧唇保持沉默。
姜砚的余光瞥到他的脸色不好,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姜砚用轻松的语气问道:“这里又是你的房产?”
林山檐没有看他,只是回答道:“这是小饭店的后门。”
姜砚用鞋尖碰了碰林山檐的,然后笑道:“那真的很巧。”他把后面半句“谢了”咽回了肚子里,本能地意识到这是让林山檐脸色更难看的关键字眼。
林山檐低头看着他的鞋,眼神含着姜砚看不透的情绪。
林山檐知道现在他想对姜砚提的任何帮助,对姜砚来说都是一种轻蔑和侮辱。姜砚从来不需要他的同情和怜悯。当这块遮羞布彻底被揭下,姜砚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但让林山檐坐视不理,又怎么可能呢?
他感觉到从心脏深处传来的钝痛,这种缓慢的撕扯般的痛意几乎让他无法克己,到底有什么是他能为姜砚做的?
姜砚也没有说话,却忽然伸出手学着他今天下午的样子,用手捏住他的半边下颌让他抬头和自己对视。
姜砚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低声道:“你从来不需要为我做什么,在我需要你的时候,我一定会来找你。但现在还不需要。”
林山檐望着他,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才睁开眼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