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银到了住处，是执芳草后边的一间破败的小院。女孩停在门口，没跟着进去。

之后几日，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秦银都能在院门口看见她。脑海中闪过先生对他的偏爱和教导，踱步良久，终于，撑着伞走过去。

“已是秋末，你不去找两件保暖的衣裳，在这杵着干嘛？”

秦银压根不给她回答的机会，马上接着说:“罢了，我见你无依无靠，便跟着我吧。”

说完拉上她的手，往屋内走去。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秦举人的身侧多了一道身影。

屋内，秦银随意给她擦了擦脸，对着她比划几下，转身走了，女孩见他出了院门，马上跑到那盆兰草边，一脸急切。

“兰姬姐姐，兰姬姐姐。”

屋内还是只有她一人。女孩急了，咬破手指，将几滴殷红滴入盆内，刹那间，屋内多了道身影。

女孩喜出望外，扑过去:“兰姬姐姐！”

兰姬却推开她，蹲下来，用手抚摸着她的脸:“我早就时日无多，你又何必浪费妖力。”

她将女孩咬破的手搭在自己的手上，语重心长道:“你的血，以后不要再用了，都中降妖师不少，莫要生事。”她深深地皱眉，“几个月前，阿银被人下了毒，我已兰叶为媒介，将毒渡到自己身上，本是秋末就要走的，托你的福，能多留几日，我得省些力气，怕是不能再化形了。”

她的根早已腐烂，每一日都是蚀骨之痛，这要是放在阿银身上，他怕连三日都撑不过，虽然她很想把那个下毒的人揪出来，但她不想把央曦一个女孩卷进来。

该是多大的仇怨啊！

央曦没见过这么虚弱的兰姬，兰姬的身影消失后，她就对着那盆兰草抽泣。

秦银回来时，她已经不哭了，只是跪坐在那盆兰草旁，一动不动。他面上没有表情，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出门去一旁的书房去了。

过了会，兰姬给她传音。

“曦，桌上那是阿银给你买的衣裳，你洗净后，穿上吧。”

“可是我跟他不熟。”

“没事，他待人很温和的，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于是，在兰姬的左推右推下，她换上了那套碧绿色的衣服。

“呵呵，没什么繁复的花纹，很适合他的风格。”兰姬笑着说，“你把他看做我就好了，他真的，很好。”

兰姬的笑容，她在镇上常常看见妇人对自己的夫婿这样笑，此刻，她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兰姬又指点了她一些重要的东西，就这样，央曦来到秦银身侧，开始帮他磨墨，见秦银一直低头动笔没做声，也渐渐胆大起来，在书架上翻来翻去。

当她拿到一个锦盒准备打开时，秦银突然开口。

“注意分寸。”

语气冷冰冰的，这人哪里好了。

当然，她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直接怼道:“一个破盒子，稀罕什么，不看就不看。”

彼时她才七岁，一个没父母教养的野孩子，一点规矩也不懂，秦银看见了她眼底的清澈，冷哼一声，继续行笔。

时至日昳，秦银终于停笔，央曦见他出门不知道去干什么，想着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就凑过去瞅两眼。

那是一幅画，还是个女人，穿的没兰姬华丽，和气质跟她很像。央曦不识字，也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是小家碧玉，只是在心底希望这能是自己的母亲。

但是，这个女人，没有脸。

她眨眨眼，走出去，来到小院中那颗银杏树下蹲坐着。没一会，秦银回来了，还提着一个食盒。

央曦没见过，问他:“这是什么？”

“好东西。”

秦银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走过。

她在心底涌起一股恶寒，秦银那张脸配着这句话，真的很吓人诶！

就她在心底震惊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股香味。回头一看，那两碗白色的她见过，叫米饭；而那盘宽宽的，叫白菜；但这盘红绿相间的，她没见过，不知道。

秦银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但他不明面里说。

“一直看着，你是不喜欢吃辣椒炒肉吗？”

央曦一听是肉，眼睛亮得能冒光，但是没等她开口，他又接道。

“不吃，我吃。”

说完就夹了一些。

央曦急了:“谁说我不吃了？！”

说着就夹了一大把。

她没有用公筷，秦银冷眼看着那盘辣椒炒肉，在犹豫要不要吃时，央曦问他:“一直看着，你是不喜欢辣椒炒肉吗？”

这话很耳熟，没想到她听精明的，又盯了那盘辣椒炒肉一会，他还是下筷了。

姑且，就忍这一次，日后再教她。

央曦没收到回复，只见他安静地吃饭，她想玩闹的心也只能悻悻作罢。

翌日，秦银带她识字，即使她是一百个不情愿，他还是带着她学了。

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他们两个，一个吟诗，一个作画；一个练字，一个赏景。

看着院中叶片日益减少的银杏，央曦觉得，她似乎遗忘了些什么。

这一日，树上最后一片银杏叶落下，她猛然想起，冲到正屋，发现了那盆在角落里枯死的兰草。

她快步上前，指尖触碰枯叶的瞬间，一点零散的碎片浮现在眼前。

…………

“曦曦，你要替我照顾好他哦。”

“放心吧兰姬姐姐，我会的。”

“那你睡吧，做个好梦。”

半睡半醒间。

“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

…………

头痛欲裂，她蹲下，将头放在双膝上。

兰姬，兰姬是谁？

照顾好他，他是谁？

我又为什么要替她照顾？

一些不能拼接起来的碎片接连不断地出现，不停地折磨着她。

终于，她放弃抵抗，靠着墙壁昏睡过去，如同那时，她和她一起乘凉那般。

做个好梦......

傍晚，秦银回来了，发现睡在角落的央曦，又发现了她身旁的枯掉的兰草，弯腰去拿时发现了央曦脸上的泪痕，脑海中闪过梦中的那个女子。不知为何，一向平淡的他竟流露出一丝惋惜。

他换了盆新土，种上了新的兰草。

恰如一梦......

之后，与秦银相伴近两年的时光里，她初生情愫，明白了什么是“爱”。

那一夜，秦银拿出那个他一直死守的锦盒，在她面前打开，将里面的玉簪赠予她。

“这是我父亲给我母亲的，今日，我将它赠予你。”

她激动的瞳色发亮，好在对着月光，秦银并没有发现。

再往后，就是秦银二十五岁生辰当日，他们去郊外垂钓，她就拾个柴火的功夫，回去发现他满身血污，周遭一片狼藉。

那一日，她顺着风中那属于他的血腥味，在某一座破庙里屠了十余人。

事后，她吃了秦银的遗骸，一口一口咬在他身上，一记一记疼在她心间。

从此世间芳心无存。

她回到城中，任人践踏摆布，只是沾到跟秦银有关的话，被她听见了，她就会在夜间化为猫身，敲那户人家的门，久了，也就没人谈了，这尘世间，只有她知道有一个穷书生曾来过。

所以，当风离为她起名叫“央曦”时，她很震惊。所以，他瞒着自己、不信任自己时，她很生气。

不知道是他太像秦银了，还是她把他当成秦银了。

也许她是对的，也许她又有错。

反正，当个恶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