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到里巷俱乐部,境遇与上次大不一样,但两人心里并没有踏实多少,尤权明不是什么好人,同时又不做明面上的坏人,他的做事原则不清晰,这是最难缠的一种。
朝昭对他的初印象其实很准,“难缠”是很准确的一个词。
一下车,已经有人在门口等候了。一左一右两个服务生领班,远远看过去,长得十分对称。他们见两人下车,微微含胸点头。
“二位,冯助理在忙,嘱咐我先带二位过一下固定流程。”左边的那位说。
“固定流程”的具体指向模糊,但像朝昭这种在大公司里供过职的人,对组织中的普遍用语比较敏感,大多数情况下,所谓“流程”都是为了加强组织对成员的管理。
两个领班领着他们,从进门后唯一一条主路往前走,要是往常这种时刻,关南或许会用脑内通讯跟她表达自己的当下感想,但这次他一路上都很沉默。
绕过会员大厅,在后面的一间酷似门房的小建筑前停下,片刻后门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部电梯。
“这是要去哪?”关南问两个领班。
“俱乐部的内部工作区域设在地下,二位的内部权限已生效,请进吧。”领班公事公办地解答。
乘电梯往下走,轿厢内并不显示楼层数,只厢门顶有个显示灯,在电梯启动时由绿变红。
不知道往下走了多少层,大约一分钟以后,显示灯变回绿色,电梯门打开。
眼前的画面,很像是随便一栋高层写字楼里都能见到的场景,穿着制服的白领们抱着文件来回穿梭,一间间办公室排列整齐,与黑岩大厦高层办公区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身处几十米深的地下。
“这边走。”
跟着领班穿过开放的办公区,走到顶头一个房间门口,领班推门而入。
房间不大,里面放着一张类似按摩椅的躺椅,旁边立一台半人高的机器,靠墙摆了几张椅子。
“我们需要对二位进行常规身体检查,哪位先来?”
朝昭明白这个房间的目的了,在黑岩公司,新员工入职时也有这么一套“身体检查”,实际上并不是在关怀员工的身体健康,而是要给健康的身体里加点东西,俗称“上保险”。
这保险可能是悬置在血液里的可编程纳米毒素袋,也可能是一枚连接了中枢神经的电流引信,或者干脆是植入一张芯片,能够远程直接引爆的那种。
总之,对于任何需要大量人员为自己挣命的组织来说,这趟流程至关重要,他们从来不认为,高额的薪水和优越的待遇能够成为做管理的充要条件。
没想到尤权明也学来了这一套。
“我没有在合同里看见这一条。”朝昭说完,关南看了她一眼,也许他还觉得奇怪。
“身体检查是入职流程,”领班不知是真信还是假信这一套说法,“是不会在合同里涉及的。”
“请你联系一下冯助理,现在,我来跟他说。”朝昭的语气很坚定。
领班不打,只是说:“冯助理在忙,交代我们走完流程之前不能打扰他的工作。”
朝昭也不跟他废话,自己给冯助理拨了过去。
等了半天,终于通了。朝昭跟他说话向来是开门见山,她的主张很明确:她知道这“身体检查”的花样,装可以,但合同里要写一条,一旦委托结束,东西必须全部拆掉。
冯助理那边沉默一会儿,也没有别的话,最后是答应了。挂了电话,补充条款很快给朝昭发了过来。
“可以了,我先来吧。”朝昭看一眼关南,刚才余光里注意到他有好几次欲言又止,估计是不明白自己的意图又不好问。
这回她主动给他递过去脑内通讯:“这不是普通的身体检查,他们要往我们身上装东西,防止我们搞小动作。”
关南朝她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朝昭躺上椅子,领班在她右手边站住,启动了机器:“接下来需要您开放个人接口权限。”
她依言打开权限,接过领班从机器上抽出的一条软质金属线,插入右手的数据插槽中。
视野中随即弹出数据框【正在进行全面检查……】
所有的步骤都被一句“全面检查”给包括进去。从植入形式来看,这里使用的“保险”应该是数据病毒之类的东西。
检查很快就做完了,就是头有点晕乎乎的,朝昭把位置让给关南,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休息。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还没做完?”
冯助理穿一身白色西装,打着领带,发型齐整,看得出来,在穿着风格方面,他也在努力向老板看齐。
冯助理的眼睛把室内一扫,一旁的领班立马走上去鞠躬汇报:“冯先生,马上就好了。”
“做完之后马上带到旁边的会议室去,”冯助理把脸冲着另一个领班,“会议室准备好了吗?没有站着干嘛?跟我走。”
冯助理携风带雨地来,抓了个壮丁走。片刻后,关南的流程走完了,他从椅背上直起身,却久久没见站起来,只是喊:“朝昭?”
朝昭此时坐在他的侧后方,只能看见他僵在躺椅上的背影,她站起来,一边回答他一边走过去:“在这里。”
绕过去才看见,关南的双手正极用力地撑着真皮座椅的边缘,关节泛白,似乎还在微微颤抖,而他的脸虽然冲着自己,却像是半失焦的状态。
朝昭的脚步一顿,问:“头晕吗?”
关南闭上了眼,皱着眉头:“嗯,等我一下。”
他的额角微微晶亮,朝昭走近一些才发现,是出了一层汗。
刚才她也头晕,但反应远没有关南这么剧烈。
朝昭看向立在一旁的领班:“排异反应会这么强烈吗?”
“检查是有一定几率造成剧烈的头晕和恶心,不用担心,一般来说很快就能缓解。”领班收拾着仪器,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好了,”关南睁开眼睛,撑着床沿要站起来,“差不多了,走吧。”
朝昭见状,手在空中虚扶着,总觉得他随时要晕过去。
这时候门又被推开了,刚才被带走的领班又被冯助理派回来:“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冯先生请两位尽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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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昭面前那一块桌面上出现了一份黑白档案,照片右下角敲着红章,意思是“绝密”。
手指点上去,却没有没摸到纸张,这档案原来是用全息投影投出来的假象。
会议室里一共三个人,她、关南和冯助理,每个人脸上都比刚才多了一副无框眼镜。
尤权明这里的玩法是,绝密项目的参与者都应分配到一副这样的眼镜,眼镜会对佩戴者的虹膜进行实时活体检测,然后依据对应的权限投出资料。
档案主人的名字叫“妮可”,是他们这次的营救对象。
果然不是“瑞泽尔”。
朝昭再次打开任务列表,惊奇地发现,那里面的任务信息已经改变了,写的竟然也是“妮可”,与面前这份档案上一样。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关南,他好像没什么反应,不知是不是精神还没恢复。
“任务信息更新了。”她传讯去提醒道。
“这游戏也会出bug了。”关南回答。
他的淡定远远超出朝昭的预料。
“妮可,27岁,战时科技最年轻的秘密黑客,前几日被以‘当街杀人’为由,判断达到赛博精神病判断标准,依法收容到城市疗养院。”冯助理言简意赅地介绍。
“根据情报,目前妮可被从疗养院转移,关押在黑岩旗下的圣罗巴私有监狱。”
城市里的执法力量分为两拨,一是政府,二是公司,黑岩、战时科技、大食品等实力强大的公司都有自己的执法队伍,在哪家地盘上发生的争端,就由谁家来管。
但针对赛博精神病这种特殊的犯罪行为,市政厅联合各家公司成立了联合收容救治机构,即城市疗养院。
妮可既然被判定为赛博精神病,按照规矩,黑岩就不该再插手这件事。
“你们需要把妮可从圣罗巴监狱里救出来,”冯助理迅速总结,“只有一次机会,你们失败了,死的不止妮可一个人。”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威胁,但黑岩公司私有监狱?那种地方,任务失败也就约等于没命了。
“你们将以两位死刑辩护律师的身份进入监狱,”冯助理话音刚落,两张身份ID出现在朝昭和关南面前,在档案旁边排得整齐,“生物信息、探视权限和预约流程都搞定了,你们只要不穿得像街头混混,进入监狱内部不成问题。”
“监狱平面图我会发给你们,还有你们表面上的当事人档案,也需要你们熟知,最好背诵下来。”冯助理的嘴说起话来很快,像钢刀削白萝卜片,“接下来说最主要的内容。”
“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关押妮可的具体位置,但圣罗巴监狱里有一处戒备最森严的囚室,妮可很可能就在那里。麻烦的是,那间囚室的戒备方式依靠物理、低网络的设备,大多需要内部警卫手动操作,而且配备了很灵敏的监测入侵设备,我们无法从外部干预。”
“这也是我们找你的原因,”冯助理看向朝昭,“你身上那张芯片,是进入囚室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