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无波的湖面倏地坠入一颗石子,惊起四溅的水花。
萨琳封闭已久的屏障似乎被这一句话打破。她攥紧床单,拼尽全力去遗忘,可那个答案仍如幽灵般飘荡在眼前。
昭示无法改变的未来。
胸腔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她喉咙发紧,猛地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
本想追问到底的心思被猝然打断。无暇其他,我急忙回到床边,俯身轻拍她后背,“萨琳,别激动。”
情急之下,我尝试将灵感倾入捋平她的呼吸。手下单薄的脊背突然一抖,我被她转身打断。萨琳咳得眼角发红,抬眸看我的瞬间,眼底漫起水雾。
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愣在半空,我怔在原地,对上那双悲哀的深蓝的眸子。水雾愈来愈浓,啪嗒一下,砸在我的手背上。
泪水止不住地从萨琳眼眶中滑落,带着微乎其微的温度,转瞬间变得冰凉。
“萨琳,”我再度倾身过去,指腹无措地抹去挂在她脸颊上的泪,“为什么要哭呢?”
“刚开始学没有把握边界是可以被原谅的。神会宽恕你,没有人会指责你。仪式很完美,你的家族会以你为傲。”
只需要你振作起来,活下去。
萨琳忽地攥住我的手,因哭泣导致的缺氧令她微张着口喘气,“可您会离开我的。”
她的声音几近破碎,“那不可改变的未来。”
头一回,她心底对魔法学有了一瞬间的迟疑。如果她没有占这次卜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她不曾学过占卜,如果她不曾接触过魔法学,未来会不会在某次蝴蝶振翅下改变?
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被完全补上,我失神地看着她,似有些不可置信。
“离别本就是存在的,没有人会——”
“这不一样,维尔达小姐。”萨琳第一次打断我,眼睫一抖,竟又要落下泪来,“这不一样。”
我着急忙慌稳住她,“好,这不一样。”
哭过之后,萨琳原本苍白的脸更失血色。她咬着近乎发白的唇,眼眶微红,求助般地看了我一眼。
我掏出一方手帕,让她仔仔细细擦了泪痕,看着看着,心里开始为难起来。
这该怎么交代?与丽塔医生研究了这么久的原因尽头竟然是自己。我揉了揉眉头,不禁陷入沉思。
不可改变的未来,无法轻易许下的承诺。
见她情绪稳定下来,我温声开口:“如果真的有这样一日。魔法学家的生命如此悠长,为什么…不试着相信我会有回来的一天呢?”
“您会吗?”萨琳抬起眸,轻柔对上我的目光,“您这样隐瞒我,身上总藏着许多不想让我知晓的秘密,我怎么再相信您呢?”
扎根于世界的锚点开始动摇,暗藏在血脉里的反噬逐渐吞食她的神智。没有锚点的小舟在虚空中可以飘荡多久?
我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才砸在手背上的凉意似乎蔓延到了此刻,浸入四肢百骸。恍惚间,我听见她的声音。
“没关系的维尔达小姐,没有人不会离去,事物终会回到起点。”
说谎。你明明最害怕鬼魂,明明最恐惧死亡。无法改变的未来昭示我终会离去,可我并不想与你的再次相遇,会是冰冷墓碑前的一束蔷薇。
锚点而已,只是一个锚点而已。
我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万般决心。
我说:“人类缺少神的赐予,他们以上帝为载体投注自身的信仰。他们不懂血脉的传承,不懂与生俱来的危难,不懂不可改变的未来。在信仰之前,他们首先采取的是行动。”
萨琳看向我,原本无神的眼眸开始细微颤抖。
“他们在如此短暂的生命里都有不服未来的果敢,你拥有漫长的寿命,为什么会怕呢?”
我揉了揉她的银发,带着柔和的笑意,“只要生命存在,就没有什么不可改变。想要的便去争取,失去的,那便去找回来。”
所以萨琳,活下去吧。在我离去之后,在若干年后的未来尽头,将我找回来。
话音刚落,她忽地凑上来环腰抱住我。腰间的禁锢令我太不适应地后撤,柔软的带有求知欲望的声音传至耳边。
“真的吗?”轻和的花香扑面而来。萨琳眨了眨眼,再一次问,“我可以这么做吗?”
“自然可以。”
她像只小动物一样将脑袋蹭进我怀里,湿凉的唇瓣似有似无地磨蹭着一点点往上,我低下头,警告的话语尚未说出。
“嘶……”
轻柔的触感点在我的脖颈,这份过于奇异的感受令我略微慌乱。而后者只是规规矩矩地贴在我的颈边,像是在感受颤动的动脉下的,属于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