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集市大多卖些常见物件,如锅碗瓢盆、针头线脑等日常用品。另还有摆摊卖菜卖米的摊位、铺子,自然也有卖肉的肉铺。
那油汪汪鲜嫩嫩的猪肉可是好东西,寻常的乡下农户也只有偶尔才能吃上一顿打打牙祭。
薛宁写的这本小说,是以古代民间乡野作为参照的,生活条件、物价也都查过一些资料。就连秀才、举人的社会地位,也是有参考的。
就好比吴敬梓的小说《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他出身贫寒,虽有文采却娶了屠户的女儿。中了秀才后,老岳父只拿着一副大肠来上门道喜,就令范进母子千恩万谢。后来范进中举,胡屠户也不过是提着七八斤肉作贺礼。但对于范进一家来说,就算是重礼了。
寒门的秀才只有名声好听些,所得实惠和出路远不如举人,是以常有穷秀才,却无穷举人。日子也是“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胡屠户那嫁给范进的女儿,更是“这十几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
至于普通的平头百姓,日子能比范进强些,却也未必能顿顿吃肉。每家收入或高或低,但大抵如此。
马车停在肉铺边,赵三儿探着头往里头看,只见店里老板正磨刀霍霍庖解猪肉,肉案子上还放着一只硕大的猪头。
“东家,您看这大猪头,是李哥特意给咱留的!”
赵三儿长得瘦小,却有把力气,抬起大肥猪头给薛二哥看。这猪头肥硕,两耳也支棱着,看着倒是喜庆得很。
薛二哥颇为满意,“好得很,快杀完了吧?”
李屠户直起身,看向店外的薛昭平,兴冲冲道:“万嘞!”
李屠户手上一用劲,百十多斤的猪肉轻轻巧巧扛到车上,引得赵三儿一句喝彩。
这头猪分量足,鲜肉放到车上后,马车就满满当当了。这还不算完,李屠户又从铺子里提出四条鲜羊腿,绑在车头的马背上。
薛宁在旁边看着,暗暗乍舌。宋家连猪油都吃不起,薛家却能买下整头猪。
若论两家的财力来看,原主确实是下嫁无疑了。难怪她不满婆家,对婆家横竖看不上眼。
李屠户又拎着两大捆洗好的猪下水出来,被薛昭平拦住:“李哥,这就不必了,留着家里吃吧。”
“可别,这卤完香得很,也是好东西。”李屠户不由分说便将下水挂在车尾上,随后又拎出两大条腌腊肉:“我店里事忙,就不过去探望了,这就当是我给的随礼。”
薛昭平连忙推辞,可禁不住李屠户的热情相赠,只好也一并装车。
商贾人家最讲究礼尚往来,薛二哥招呼伙计:“三儿,快拿宣纸过来。”
李屠户的儿子还在念书,平日舍不得采买宣纸,他瞧着实在欣喜,推拒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多谢二爷,那我就不推辞了。”他连连道谢,才将宣纸接到手中。
采买过鲜肉后,三人重新启程,马儿险些迈不动腿,气呼呼地打着响鼻。
薛宁坐在车上,频频回望肉铺。这些人物已然超出了原书剧情,各个都鲜活有趣。
薛二哥见她好奇,便开口说道:“咱太爷说过的发家肉铺,就是这儿了。”
“发家肉铺?”薛宁话一出口又赶忙止住,生怕露了馅。
“你是女儿家,就未曾同你详细讲过。咱们太爷爷做屠户时,就是在这一家。”
她好奇地追问:“后来呢?”
薛二哥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旁边的赵三儿也竖着耳朵听。
薛家的祖上也是务农的村户出身,就住在与宋家村相邻的临河村中。后来太爷爷谋到个肉铺的差事,就当起了杀猪匠。
那时候世道不太平,总有难民流落到此。太爷爷心善,常把猪血和边角碎肉攒起来熬汤,接济附近的流民。
也是该着老天爷开眼,这群流民中竟有一位来寻亲的富家公子哥。后来公子寻着亲人,特来感谢太爷爷救济,还赠与不少钱财。
太爷将钱财全部置成田产,后来又做起小本买卖。附近村民都知道薛太爷仗义心善,从不疑薛家的货物,天长日久的,生意也就红火了起来。
如今薛家在镇上、县里都置办下房宅,乡下的老屋也修缮翻建,拓成了大院子,供祖母和爹娘养老居住。铺面也开到了县城里,也算是当地的富裕人家了。
薛宁追问:“那又跟李屠户有什么关系?”
“后来太爷辞了肉铺的营生,就叫李哥的祖父来顶替,如今便传到了李哥这。”
薛宁点点头,肉铺的工作总归是比耕地更有油水的,得着这样的肥差,是该要谢薛家人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谢礼为何还是这样贵重?那两大条腌肉,宋秀才家恐怕做梦都舍不得买。
她以为这段故事到此便就结束了,谁料薛二哥又说道:“每次光顾李老哥的肉铺,他总要多给些实惠,知道是为何吗?”
薛宁和赵三儿眼巴巴看着他,薛二哥得意一笑:“李老哥的祖父名叫李二刀,也是当年流落到此的流民。他无父无母,举目无亲,且面有黥刺,曾徒刑三年。”
什么青刺?
这些生僻词猛地一听,薛宁险些没反应过来。
倒是旁边的赵三儿惊得倒抽一口凉气:“难道是脸上刺字的杀人犯?!”
“不错!李老爷子原籍漳南,因乱拳打死恶霸市虎,才受了三年的徒刑。他在家乡无处容身,这才流落到咱们这。”
赵三儿乍舌:“我的乖乖,乱拳打死市虎?!李老哥长得可憨厚呢,可真是看不出来。”
薛宁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黥刺”原来就是囚犯脸上的刺字,暗暗将这些词都记在心里。
“太爷本以为李老爷子是恶棍无赖,没想到他竟是个仗义人物,撞见讼痞子坑害孤儿寡母,险些将人的腿打断。太爷敬佩他的为人,举荐他做了肉铺伙计,后来还替他做保说亲,这才扎根在临河村。”
“难怪了!”赵三儿恍然大悟,回身看向车上放着的腊肉和猪下水,脸上全然一片钦佩向往。
他十四岁的年纪,正是心气高有热血的时候,对东家太爷和李老爷子这等侠肝义胆的“江湖豪杰”最是钦佩。这故事在他听来,便好似画本中的武林故事,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世界一般。
薛宁也听得入神,只觉得周遭人人都鲜活有趣,处处皆是新奇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