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秀几乎无地自容,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宋同晋这番理论,就是受害者有罪论,搁在后世网友得上赶着骂他。薛宁紧抿着嘴角,心里的火气压了又压,她得冷静,不能冲动。
这剧情是原本就设定好的,不能图一时嘴快,否则蝴蝶翅膀一扇,不止扇了别人更扇飞了自己。
宋同晋仍低声数落着“不知检点”、“放纵不堪”,听得薛宁心里蹭蹭冒火。二次元的纸片人尚且能忍,可舞到眼前的傻逼岂能再忍?
薛宁深吸口气,她不是原主那样的炮筒子,语气倒算冷静:“赵公子当真看你了?都看哪儿了?”
宋同晋极为难堪,“还不闭嘴,往后不许再提。”
薛宁撂下碗筷,声不高底气却足:“被人轻薄怠慢了,还不兴告状?我之前但凡怕了一星半点,□□□□的污名就得扣我一辈子,反倒要让咱家里背黑锅,叫刘老三逍遥法外了。”
薛宁头上的伤还未好全,伤口露着粉色嫩肉。那日的闹剧刚过去不到半月,情形历历在目,宋同晋自知理亏,只斜着眼一再地瞪向二女儿。
宋安秀握紧筷子,显然也是没了法子,竟真把薛宁当成了救命稻草,对她辩解道:“那人上下瞟我好几眼,眼神很不老实。大嫂你一定要信我,我真没有乱说!”
“赵家我是知道一些的,”薛宁说话不急不缓,“家事与媒人说得差不离,家里养着十多个佣人,日子过得倒是体面。”
宋同晋才刚松下口气,就听薛宁又蹦出一句“但是”。
“但是,那赵钱生整日花天酒地,在镇上是出了名的。听说也曾遣媒婆求娶我表妹的二婶家的表三姑娘,还许下二百两聘礼,另送两家铺面,可惜仍被拒了。”
宋同晋听不得有人败坏赵家,恨不能堵住薛宁的嘴:“胡说八道!赵家何等的门楣,岂容这样污蔑!”
赵家提亲这事确实是胡诌的,那七拐八绕的亲戚朋友更是随口胡编。可赵钱生的名声确实是臭的,但凡镇上有些耳目的体面人家,都对赵钱生避之不及,否则也不会与乡下的穷秀才结亲。
宋同晋的脸色几经变幻,想愤而拍桌却总也拍不下去,显然也是有些耳闻的。他只一个劲强调赵家书香门第、门庭高贵,再说不出别的词来。
宋同晋是个既想要脸面又想捞好处的人,即便知道赵钱生人品有瑕,嘴上也不能承认。一旦他认了,可就不好意思再与赵家谈婚事了!
薛宁打眼一扫他,就瞧出了他心里的算计,嘴上却不说破,竟还点头应承,“咱们安秀的品貌不比我那远房亲戚差,公爹就该多要一些,也好贴补家里。”
宋安秀急得瞪大了眼,却被安娴拉住,两人都瞧向薛宁。
宋同晋嘴上骂着薛宁“见钱眼开”,声调却缓下一些,端着义正严辞的架势说道:“我与赵家老爷乃是君子之交,爱好做亲,与黄白俗物无关。”
薛宁面上似笑非笑,随口应了一声便不再作答。
几人各怀心思,哪还有心思再谈话,匆匆吃完便回了屋去。
宋同晋与李氏钻进堂屋,斗大的油灯亮了好半晌,嘀嘀咕咕不知在屋里说着什么。宋安秀也被妹妹拉回了西屋小间,哭天抹泪地埋怨着薛宁。
“她究竟按得什么心,还嫌我不够难堪吗?!”宋安秀红着眼眶,趴在床上呜呜哭了起来。
宋安娴却站在门边,溜着门缝盯着堂屋的动静。直到堂屋里熄了油灯,她才坐到二姐身边,拉住她急急说道:“爹娘歇下了,咱们找大嫂去!”
屋里黑漆漆一团,微薄的月色洒进破旧的窗棱,宋安秀拂开她的手:“你被她灌了迷魂汤?还要去找她做什么!”
“二姐!你没听出来吗,大嫂说那些话,是把爹爹架在火上烤呢。”
“啥?”
“爹要真去了赵家要钱,这亲事兴许就黄了!”
宋安秀怔怔抬头:“当真?怎么会?”
“假如大嫂说的都是实情,那赵家未必看得上咱们小门小户,只是苦于名声差,求不来好亲事罢了。爹爹若敢狮子大开口,赵家还不得翻脸?”
宋安秀好半晌才回过味来,脸上又惊又喜,转瞬又担忧起来:“万一赵家真的答应了呢,又该怎么办?”
宋安娴一把拉起姐姐,往屋门边走去:“咱去求大嫂,找她拿主意!”
姐妹俩蹑手蹑脚走到薛宁屋门前,轻轻叩响门板。
薛宁一开门,便见门外的宋安秀红肿着双眼,用极小的气音叫了声“大嫂”。
她期期艾艾地看着薛宁,既怕她甩脸子,也怕堂屋里的父母听见。
她往日与大嫂并不亲近,相处五年也不曾亲热的聊过天,更没什么交情。此时她来求人,已经是厚着脸皮了。
薛宁让两人进屋,宋安秀不敢坐下,垂着头问:“大嫂,你刚说的……都是真的?”
薛宁看不过眼,已打定主意改变剧情,自然不会藏着掖着:“真的,他不止放浪形骸,还染上了脏病。你若不信,就叫你弟弟多去打听打听。”
宋安秀的脸色登时煞白,紧紧抓住薛宁的手:“大嫂,大嫂!我求求你,我不想嫁给赵钱生!”
宋安秀看得出,父亲一门心思想与赵家结亲。
父亲在家中积威甚重,一家老小全仰仗他过活。放眼家中,就只有大嫂敢同父亲呛声。此时宋安秀把薛宁当成了救命稻草,两腿一软,眼看着就要跪下。
薛宁将她拉起来,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起来说话,我也不乐意与那样的货色做亲戚。”
宋安秀嫁人之后,赵钱生总来走动,借机调戏小姨子宋安娴,闹得全家乌烟瘴气。薛宁作为宋家的儿媳,难道就能独自安生?
宋安秀见她直言不讳,心中便如找到了战友同盟:“大嫂,我不稀罕吃香喝辣,我是真的不想嫁给他,大嫂你帮帮我吧。”
“主意倒是有一个,不过需得你自己衡量。”
宋安秀连连点头,“我都肯的!”
薛宁勾起唇角,睨着堂屋的方向:“倘若村里人听说赵家愿出三百两娶你为妻,会如何?”
“三、三百两?!”
薛宁点点头。
“这是为何?”宋安秀不明白其中道理,“若被爹爹知道,会打我的!”
宋安娴转转眼珠,倒是醒悟过来,也面露难色:“姐姐的名声又该怎么办才好?”
“你是愿意忍受名声一时受损,还是嫁给赵钱生,自己合计去吧。”
宋安秀牢牢抓住薛宁的衣袖,咬咬牙道:“我不嫁!”
……
最近那宋老秀才家可当真是热闹,先是儿媳妇撞墙明志,还没消停几日,就听说城里头有大户人家要出三百两银子,求宋家的二女儿。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家家户户都议论着呢。
老天爷呦,三百两!足够把全村里的荒地全买下,开垦出的田地够养活两个大庄子了!农户人家攒上祖祖辈辈,也换不来这些钱财呀!
宋家本就破旧的院门槛几乎被踏破,人人都想来瞧瞧宋安秀,瞧瞧她究竟哪里值得上这么些银子。就连平时说不上话的婶子婆子们,都跑来看热闹。
宋安秀仍是先前那副打扮,每日素面朝天的做活,乡亲们瞧热闹似的来了,又撇着嘴走了。宋安秀的相貌虽然清秀,可也不是天仙下凡,家里穷得连朵花都买不起,指不定有什么猫腻呢。
乡亲们说什么的都有,先说赵家不是瞎眼就是钱多,还有人调侃着也要去镇上毛遂自荐的。
等大伙耍够嘴皮子,便有人打听起了赵钱生,好奇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乡亲们世代务农,不常到城里面去,可也不是两眼一抹黑的。村里距镇上约莫一个多时辰的脚程,不少年轻后生都去了镇上刨活干,还常有行脚的商贩来贩货。
行脚的商人每日走街串巷,是卖货卖成了精的,哪处院舍住着贵人,哪里的巷口往来人多,又或是哪家勾栏招揽的爷们好色慷慨,心里全都有本账。寻常的老实百姓不知的,他们全都门儿清,乡亲们稍一打听就全问出来了,又何况是赵钱生那样狂嫖滥赌的货色。
这下子村里全都传开了,说秀才公要把清白的黄花闺女嫁给好色的老鳏夫,去换三百两银子,这可真是缺大德了,还是教书郎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喽!
宋同晋每日出门,总有人偷眼瞧他窃窃私语,他自恃秀才身分,不好当面诘问理论,只能暗自憋在心里。
晚晌天色蒙蒙黑,宋同晋提着布袋往家中赶,正碰见村里的碎嘴妇人。
宋二井家的媳妇为人热络,嘴碎性子冲,赶巧和宋同晋遇见,本想打声招呼,哪成想老秀才傲得很,眼皮子都不掀一下。
二井媳妇顿时不乐意了,半嗔半笑的挑理儿:“都说读书人懂礼,咋瞧见咱都不搭理的?”
宋同晋暗嗤她愚蠢村妇,应付着朝她点点头,径自朝前走。
哪成想二井媳妇再开口,直接放出一个大招,宋同晋恨不能与她拼命——
“嗤,卖女儿得了银子,就真当自己是有钱大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