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晋带回来的正是赵钱生本人。
西屋里宋安秀磨磨蹭蹭换衣裳,生生拖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出了屋子。
宋安秀的衣裳大多都是破补丁的,穷秀才家的女儿可穿不起绫罗绸缎。唯一一身气派衣裳,还是大嫂送的旧衣服。这旧衣是按大嫂的尺寸量身定制的,面料颜色虽好,却并不合身,穿在宋安秀的身上显得别扭又局促。
宋安秀不愿与赵钱生多说,总觉得他目光流里流气,一副轻佻下作气质。她硬着头皮给两人添了一回酒,就再度躲回房中。却不知院里的赵钱生并不安生,目光又瞟向未来的小姨子宋安娴。
宋安娴虽还未长成,模样却比姐姐更动人些。宋安秀模样虽清秀,眉眼却有股拙气,眼神也不甚灵动,远不如妹妹灵秀讨喜。
赵钱生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几圈,忽而又转向了薛宁。
薛宁一副少妇打扮,模样身量皆已长成,自有一股成熟韵味,赵钱生目光更加灼热露骨。
薛宁恨不能扇他一耳光,再联想到之后的剧情,心中只觉得恶心晦气,索性避回房中不再露面。宋安娴可也觉出怪异,躲回了西屋里去。
薛宁临走前看了一眼宋同晋,也不知他是真瞎还是装瞎,仍在喜不自胜地侃侃而谈。
宋同晋已被面前的财主迷得恍惚了,面前的小菜儿就只有他自己在吃,那金尊玉贵的赵公子可是丝毫没动过的,只差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
院里只剩宋同晋作陪,两人又谈笑几句,便说“相见恨晚”、“莫逆之交”,话题引向了别处。
赵钱生大约是对宋安秀的姿色颇为满意,难得和颜悦色的开了口:“你我忘年之交实属难得,若能‘亲上加亲’就好了。”
这句话仿若一个信号,叫宋同晋心花怒放,连连向他敬酒。
屋里的宋安秀听见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呆坐在床沿上。
院外的赵钱生已见过了宋家二女儿,自然不屑再多留,宋同晋赶忙叫女儿出来送客,接连催促几声也不见人影,顿时便有些恼火。
他站在院里呼喝女儿,还不忘谄媚:“赵公子是家中贵客,使我陋室蓬荜生辉,你怎能怠慢着,还不赶快出来送客?”
眼看西屋的屋门动也不动,宋同晋顿感面子难堪,埋怨咒骂的话冲口而出:“你怎的如此不知礼数,简直有辱斯文!”
宋安秀听见父亲的怒斥,只觉得无地自容,只能走出去送客。
薛宁在小屋里听着动静,心里也不大痛快,尤其一想到要与那样的腌脏货色做亲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在小屋里坐立难安,一会哀叹宋安秀命运多舛,转头又烦恼剧情走势。
薛宁是小说原作,对宋同晋和李氏的人设非常清楚,这场火坑般的婚配宋安秀是逃不开的。
宋老秀才与李氏向来重男轻女,于是安排了长子从军、幼子从文。小说开篇时,宋家长子已在战场失了音信,对幼子的栽培就加倍上心,不惜以全家之力供他读书科举。
对女儿们却不大上心,前途、幸福更不重视。原剧情中,宋安秀就是被强行送去了赵家,从而激发了女主角宋安娴的觉醒。
于情理逻辑而言,宋安秀是不得宠的女儿,合该被一心钻营的父亲逼去赵家。于剧情推动而言,她是激发女主觉醒的重要工具人,更是女主前期的对照组。所以她不止要嫁,而且必须要所托非人,也必须过得不幸。
原书中的赵钱生是镇上出了名的风流浪荡鬼,整日寻欢作乐,在镇上的名声极差。其父赵举人更是为人刻薄吝啬,是无利不起早的人物。与宋家结亲后,别说是帮衬,哪怕多登门两趟,都要被说成是打秋风。
宋安秀过门仅一年就身患恶疾,娘家人上门去看望,还被百般嫌弃刁难。直到她病入膏肓,才知道她是被赵钱生染上了脏病。婆家非但怠慢病情,更不责罚管束赵钱生,还倒打一耙,埋怨宋安秀拴不住丈夫的心。眼看她药石无医,赵家生怕儿子落个克妻的名声,竟将她休弃遣回了宋家。
宋同晋不敢得罪赵家,怕会连累儿子求学科举,压根不敢登门讨说法。李氏也是个拿不起的性子,在蛮不讲理的赵家人面前连理儿都讲不清,被赵家给轰出了门去。
宋安秀拖着病体回到娘家,父母讳疾忌医,一年都没熬过,就病死在了家中。
她病重时身下生疮无人医治,死后也无人吊唁,就连发丧都是静悄悄的,生怕叫旁人知晓她身患隐晦恶疾。
她这一生活得辛苦憋屈,死时也孤苦凄凉,一辈子逆来顺受忍气吞声。
薛宁把她塑造成古代苦命的女子,与女主角形成鲜明对比,她就是当头的那一根棒子,用自己悲惨的命运,生生打醒了女主。
宋安娴亲眼看姐姐被逼出嫁,看她婚后的凄凉苦楚,更看清了父母的自私自利和软弱愚昧。
她不敢再指望父母,就靠着打络子、做绣活的好手艺,偷偷张罗起买卖营生。家中不让抛头露面,她就靠诓、靠骗,混出门去忙活,这才攒下了第一笔钱。等荷包日渐丰足,爹娘尝着甜头,才由着她在外头打拼。
她原也是温顺的女儿家,却逼着自己练就了一副好嘴皮,在外头磨练出玲珑心窍、铜皮铁骨。最难的时候,甚至扮成男人混迹街市,与地痞无赖争摊位、抢地段。
她们一个笨拙顺从,被命运裹挟着,仓皇走完悲惨的一生。另一个不屈坚韧,不肯将命运托付在他人身上,凭着努力经营,最后翻身致富,更是嫁进了当地首富的宅门。
凭借姐妹俩的对照组,《穷酸娘子》还小火了一下,文下留言过万,讨论的高楼也盖起了好几座,叫薛宁好一顿高兴。
可这会薛宁高兴不起来了,她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倘若她写的是一篇合家欢的喜剧,宋安秀或许能有美满人生。
又或许她能改变剧情?索性把这桩婚事搅黄了?
薛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犹豫着想去安慰宋安秀几句。
西屋里,姐妹俩正在谈话,都觉得赵钱生目光放肆,不像可托付的良人。
“不如二姐去好好求求大嫂,她有娘家依仗,向来是敢说敢做的。”
宋安秀丧着一张脸,“你总提她做什么,她巴不得看我的笑话,怎会愿意帮我?”
“二姐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大不了咱去给大嫂磕头,她肯定是乐意帮忙说话的。”宋安娴的办法实在是稚气,可她语气坚持,一脸的不肯服输:“或者咱去找大嫂借钱,借来五十两给爹娘,兴许二姐就不用嫁了。”
“她从过门后就没过好脸色,打心底里瞧不上咱家,求她有什么用?何况爹娘坑苦了大哥,她肯定恨死咱们了……”
宋安娴气恼二姐软弱:“好歹姑嫂一场,哪里来的深仇大恨?”
宋安秀忽而凄然一笑:“是爹娘害死了大哥,咱家害得她守寡,你说是不是深仇大恨?”
这话一出,宋安娴一怔,“二姐说什么胡话,大哥明明是自请入伍,倒也怨不得爹娘。”
大哥儿时学过拳脚功夫,别人扛不动的物件,他膀子一用力就能轻易举起。况且又识文断字,读过些兵书,这才投身到军中去,盼着保家卫国博取军功。
大哥走后,爹爹还高兴得买了一壶酒,烧了一桌菜,说大哥有大志向,要祝他鲲鹏展翅盖九天。
只可怜征兵那几天,大嫂恰巧回娘家侍疾,错过了与大哥见最后一面。
宋安娴只当她是钻了牛角尖:“即便大嫂要恨,也该恨苍天无眼不护热血良人。又怎会恨爹娘,更谈不上恨咱们了。大嫂也是苦命的女子,定能明白二姐的难处的。”
“爹是秀才,大哥本不用去从军的。”宋安秀凄然一笑,说出了压在心底的秘密,“大哥临走前,我在门外听得真真儿的,根本不是大哥自请入伍,分明是被爹娘逼走的!”
安娴呆住,门外本想敲门的薛宁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