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骏逸接过陈坠倒的水,边小口喝边在房子里闲逛。屋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客厅的沙发是三人座,一张茶几,一台没有插电的挂壁电视。厨房除了一个烧水壶是在用的,其他都被防尘布罩着。他绕了一圈,站定在房间门前。
“这是我的房间,”陈坠挡在门前,“一样什么都没有的,和你说了。”
其实是因为他没有收拾房间,里面乱的很。
“嗯,看出来了。”唐骏逸挑眉,指了指另外的一间房,“一个人住怎么租了个两室的房?合租吗?”
陈坠摇头:“我一个人住,两室的比一室的便宜。”
一室一厅一卫大多都是装修不错的公寓,关键还都是中介房,不仅比两室的贵,还要给中介大几百的中介费。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一个人住,两室还是一室没区别,哪个便宜租哪个。
唐骏逸盯着局促的他看了会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客厅坐着。
他习惯坐在沙发的正中间,大衣没有地方挂,搁置在左边,俨然一副家主的模样。客厅没有多余的椅子,这就导致陈坠没有地方可以坐,于是他站在一旁,像个管家。
“坐。”唐骏逸拍了拍右边的空位。
陈坠摇摇头。
唐骏逸觉得好笑,带着笑意问:“这不是你家吗?你怎么还当起客人来了?”
陈坠还是不坐:“你坐就好。”
没过一会儿,唐骏逸突然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衣服站起来,陈坠以为他要走了,结果半天没有动静,两个人就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干嘛?”陈坠没忍住,开口问。
“站着,”唐骏逸回答,“主人不坐,客人不敢坐。”
“我...你...”陈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后他认命般走到唐骏逸的右边坐在边缘,说:“坐吧,我坐下了。”
唐骏逸这才满意的坐下,他似乎知道要怎么对付陈坠了。
坐下后又是短暂的沉寂。陈坠的手搅着卫衣的抽绳,他觉得这时候应该找个什么话题来聊,思考半天憋出一句:“你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唐骏逸想起李廷业在电话里的控诉,好整以暇问:“吃。吃什么?”
“泡,泡面。”陈坠有点尴尬,是谁招待客人用泡面,还招待了两拨不熟的客人,是他。
唐骏逸没忍住笑出声,随后清咳两声:“好啊,要我帮忙吗?”
陈坠想找个缝钻进去,他几乎是从沙发上弹射站起,没有戴围巾的脖子红得跟戴了似的,因为觉得丢脸,他走起路来甚至顺拐了两步。
“泡个泡面而已,把水烧开就行了,不用帮忙。”他刻意强调后面半句。
见他走进厨房,唐骏逸仰头靠着沙发,疲惫的闭上眼睛。说不累当然是假的,他早上起得早,开会的内容繁琐复杂,还有两场会议没开,所以处理好事故后得马上回去。
李廷业这个不省心的,拴裤腰带上也不行,放在家里也不行。
想到这里,唐骏逸给李廷宣发了一条信息。
——什么时候把你弟弟领走,记得补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李廷宣很快就回了。
——你就是周瑜打黄盖,把他扔路边看有没有人领。
陈坠捧着桶装泡面出来就看到唐骏逸闭着眼睛靠着沙发,好像睡着了一样。他的睫毛长而黑,头顶的灯光照着,睫毛就投下一片阴影,盖住了原本下眼睑的轻微乌青。
轻手轻脚地将泡面放在茶几上,陈坠脱下自己的外套想给唐骏逸披上,他刚俯下身,唐骏逸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陈坠微微一怔,僵住了身体。
唐骏逸很快清醒,他声音有些哑:“泡好了?”
“嗯,”陈坠轻声,“对不起。”他看到了唐骏逸刚睁眼时眼里的疲惫和疏离,是对不熟悉的人应有的防备。
又道歉。
唐骏逸有些头疼,他看着陈坠,满不在乎般随意道:“对不起说多了会很廉价,道歉的话一遍就够了,剩下的我不需要。”
“我只是......”陈坠更加不知所措。
唐骏逸打开泡面,热气扑面,他打断陈坠的话:“赶高铁回来是我的选择,和你无关,所以你不需要道歉,如果你还要因为这件事道歉,等下你的眼睛就会肿起来。”
“啊?”陈坠不解,“为什么会肿起来?”
“被我打的。”唐骏逸说。
陈坠下意识缩了缩身子,不敢再多说什么。
快五点,唐骏逸吃完泡面还是没有抵挡住困意,靠着沙发睡着了。这次他提前把大衣盖在自己身上,没有麻烦陈坠。虽然闭眼前他还让陈坠回房间去睡,但陈坠并没有听他的话,进去也是睡不着,在这里待着也没关系。
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陈坠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来自唐骏逸的大衣口袋。他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拿,又觉得他们并不是可以随意拿私人物品的关系,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另一只手越过他摸出手机。
“喂,”唐骏逸没看备注,“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唐俱怀。”
唐骏逸登时睁开眼睛,他看一眼备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无奈说:“爸。”
陈坠也傻了,这么早唐骏逸的爸爸给他打电话干嘛?
“廷业出了点事才回来的。”唐骏逸起身穿上大衣,示意自己出门接电话,他开门出去,门虚掩着,没关实。
陈坠偶尔听见一两句,父子两好像在争吵,而唐骏逸是弱势的那方。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有动静了,但唐骏逸并没有开门回来。陈坠又等了五分钟,以为对方已经离开了,他起身要去关门。
鬼使神差般,陈坠将虚掩着的门推开,楼道的声控灯亮起,唐骏逸听到声音回头看,吐出一口烟雾,手指间还夹着剩下的半支。
陈坠注意到楼道窗户台上还有四根烟头,不到二十分钟,唐骏逸抽了五、六支烟。
楼道的灯熄灭了。
天还是黑的,楼道间只能看到燃烧的红点。陈坠看着红点移动,一瞬间燃烧的更旺,随后被人碾灭在窗户台上。
安静到发冷,风从窗户缝隙挤进来,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怎么出来了?”唐骏逸打破这安静,“我在外头抽烟,你不是不喜欢烟味?”
因为有人说话,楼道的灯又亮起。
陈坠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垂下,他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眼下的场景也许应该说几句安慰人的话?但如果是说那些无关痛痒的句子,又或者剖出自己的痛楚来对比换取侥幸心理,那他并不擅长。
“我可以抽一支吗?”他说。
唐骏逸抖出一支烟,连同打火机一起递过去。他偏头观察陈坠,明明平时表现的很讨厌烟味,此刻点烟抽烟的动作却十分熟练,不像是好好青年。
他没有表达自己的疑问,而是跟着点了一支,两个人在楼道间安静抽烟,谁也不开口,仿佛陌生人一般。
但陈坠有种强烈的感觉,似乎在这一支烟的时间里,他和唐骏逸真正相识了。他能将唐骏逸光鲜下的落寞一览无遗,唐骏逸也能把他卑劣的伪装撕破,于是灵魂短暂相交。
这支烟抽完,陈坠笑了笑:“很久没抽了,不太习惯。”
“嗯哼,抽烟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唐骏逸闷笑。
陈坠指着烟头说:“我只抽这一根,你抽的太多了。”
“那我以后在你面前少抽点?”唐骏逸看着陈坠的眼睛,带着点询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坠有点慌,他对上唐骏逸的眼睛,发现对方眼里的狡黠,意识到自己被戏耍后懊恼,“开什么玩笑,走了。”
唐骏逸将烟头都捡起来拿在手里说:“确实得少抽点了,年纪上来了,伤肺。”
陈坠没吭声,伸手去开门,唐骏逸站在他身后等,没想到等了一分钟门还没开,他问:“怎么了?”
“我刚才没关门吧?”陈坠反问。
“什么意思?”唐骏逸凑过来看,门被关上了,“钥匙呢?”
凌晨五点多,天还没有亮,楼道的灯光因为长时间没有声音再次熄灭,此时无声胜有声。才说要少抽烟的唐骏逸又点了一支烟,伴随着长长的叹息。
刚才的欢快一扫而空,陈坠听见叹息声陷入了新的焦虑之中。“对不起,我没有想过它会关上的,钥匙也在里面,手机,我手机也没有带,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不用道歉。”唐骏逸弹了一下烟灰,“好在你衣服穿着,走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陈坠仿佛没有听到,喃喃自语式的道歉。
唐骏逸将没抽完的烟踩灭,接着掐住陈坠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看着我,听好了,我没有在怪你,更没有说你是故意的。也许是风吹的我们都没有注意到门关了,和你没有关系,不用自责。”
凑的近了,陈坠看清了唐骏逸下巴冒出的小胡茬,他垂下眼眸,顺从道:“我知道了。”
你的表情看着不像是知道了。唐骏逸松开手,盯着陈坠垂下的头,他原本一直觉得李廷业是他生命中最麻烦的一个人,没想到更麻烦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当然可以一走了之,反正已经确定李廷业没有事,陈坠便没了作用,但他不愿意欠人情。
人情是最难还的债。
“走吧,下楼。”唐骏逸深吸一口气说。
陈坠瓮声瓮气:“去哪里?”
唐骏逸说:“吃早饭,然后找人开锁。”
“可是雪下的这么......”陈坠看向窗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唐骏逸侧着脸也在看窗外,他转过头来,眉目间神采奕奕:“运气还不错,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