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的幸存者都在这里了？”Estella站在救生舱外，双手操控着舱门系统，指尖的能量光点微微跳跃。伤者的情况已经稳定，她的语气不紧不慢，仿佛并没有受到舰船残骸里惨烈景象的影响。Mediocre咽下自己呕吐的欲望，疑问如鲠在喉，但至少Estella目前在做好事，不是吗？

“呃，应该是吧。”Mediocre将最后一名伤员固定在医疗舱中，受损严重的身体在生命维持装置里缓慢修复。另一边，Estella已经开始利用舰船残留的智能程序进行医疗舱和救生舱的对接。不多时，引擎启动，蓝白色的能量在真空中闪烁了一下，随后这颗临时救生舱被发射出去，朝着附近的那颗星球飞去。

Mediocre看着医疗舱渐行渐远，直到它变成雷达上的一个微光点，才沉默地转身。

“接下来？”Estella双臂交叉，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远方静默悬浮的舰船残骸。

Mediocre的机械手指轻轻敲了敲操作台，声音在静谧的驾驶舱内显得格外清晰。他又飞快收回了那只手，和自己的另一臂上血肉组成的指节摩擦纠缠。

“我能去看看进攻者的舰船吗？”

Estella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反对，小飞船的引擎微微颤动，悄然掠过这巨大的残骸，滑向另一片寂静的黑暗。

他们登上了另一艘反宇宙的战舰，黑龙的力量显然远甚于反宇宙舰队。龙息之下，一切的防御手段都形同虚设。这里除了金属巨兽破损的骨架。几乎什么也不剩下。

Mediocre穿过一条黑暗的通道，脚步缓慢。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寻找什么。

但他们都死了，这点他很清楚。

但当他转一个弯，跨过几乎已经不存在的舱门时，仍然在瞬间僵住了。

一具损毁的机械身躯靠在舱室角落，双臂接满了维修组件，却没留下任何用于生活的器官。唯一保留了类人种族特征的头部低垂，残缺的义肢横在半空，如同被时间冻结在死亡的一瞬间。

Mediocre没有立刻上前。他只是怔在原地，让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占据他的视线。

临时修补的电缆线还接着舱壁，末端闪烁着微弱的光，成为了祭奠维修工的，最后的火光。

Mediocre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人，但Mediocre利用自己小聪明和不服输爬出来了，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没有。

“你在看什么？”Estella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顺着Mediocre的目光看向角落时，表情微微一变。

看过Mediocre的记忆后，Estella很容易就能想象出身前人此时的心情，Mediocre是个相当容易被牵动情感和思绪的人，这种场景无疑会给他带来巨量的悲伤，再引发一些很难得到答案的思考——比如他会纠结于自己是否该背叛反宇宙舰队，再把注意力转移到“将所有反宇宙人放在侵略者的位置上是否正确，毕竟大多数人也是被迫的……”诸如此类令人窒息的问题。

Estella看见Mediocre垂下头，确信他此时是在同情这位维修工。不由得有些心虚。

黑龙是她的“朋友”，以杀止杀、以暴制暴终究不能解决问题，但Estella并没有精力在攻击侵略者的同时，分辨出有哪些倒霉的普通人被夹在坏人堆里，而这就是战争。

Estella暗自希望Mediocre还不能确定黑龙与她直接有关——她自认为这并不是冷血，但目前她和Mediocre的关系十分易碎，还是避免不必要的争吵比较好。

等等，Estella突然有些犹豫。

Mediocre缓缓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尖在尸体的残缺肢体上轻轻划过，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记得自己在反宇宙维修站工作的那些日子，记得每天重复着修理破损舰船的流程，记得那些和他一起熬夜、抱怨、偷懒的同事……他们并非支持【信息缺失】只是别无选择。

这具尸体……他认识吗？

还是说，他可能认识，但已经记不清了？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他没有逃走，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如果他死在反宇宙的舰船里，会不会也有人这么盯着他的尸体，然后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愿意想下去了。

他站起身，背对着尸体，低声道：

“走吧。”

Estella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她又转过身，右手中凝聚出一朵不会枯萎的花，它在黑暗的夜中飘荡，落在那具躯体的身上。

安息吧。

她知道——Mediocre思绪的震荡不会停止。或百炼成钢，或万劫不复。而他自己，尚未察觉。

Mediocre以为自己早已放弃了过去，早已摆脱了反宇宙的影子。

但在这一刻，他看着那个和自己相似的身影，意识到了一件事：

原来他从未真正离开过。

“对不起。”Estella的声音在真空中通过精神传递进Mediocre的大脑。

Mediocre猛然回头：“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看看我的记忆吗？你说的，信任，就在这里，一秒的时间就够。”

见Mediocre有些发怔，Estella无奈接上一句：“抱歉，我快要后悔了。”

“我看！”

……

故事在小范围内传播着，如水波荡漾开，流水无痕，但依然存在。

小飞船在战场残骸间穿行，微弱的引擎噪音尤为刺耳。Mediocre的目光落在远处漂浮的舰船残骸上，金属碎片在恒星光下反射出冷淡的光芒。他脑海里仍然残留着那具机械义肢的影像，宛若梦魇一直萦绕在心头。

“如果你不论立场，不论敌我，每时每刻为每个死去的生命默哀，那你的脑子早晚会炸掉。”Estella的嗓音悠悠飘来。

Mediocre的指节一顿，缓缓地转过头，他突然笑了起来：“你说的对，但战争不会永远是铁板一块。”

Estella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蹦下来，夸张地退开两米。“你怎么了？吃错药了？刺激疯了？”

Mediocre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垂下眼睛，视线在操作台的屏幕上游移了片刻，然后抬手，打开飞船的通讯终端，迅速地在界面上调试着什么。Estella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微妙地向前倾了倾身子，“你干嘛？黑进反宇宙或者梦宇宙的通讯频道？你不怕直接被炸成宇宙尘埃？”

“不是黑进去。”Mediocre头也不抬地继续输入指令，屏幕上闪烁着信号波段的跳跃变化，“我知道反宇宙有一些废弃42年以上的信号站，42年前的反宇宙与梦宇宙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找到这些信号站，然后……”他几乎掩不住笑意。

Estella盯着屏幕上的代码流动，嘴角微微扬起，调侃道：“你笑的好可怕……所以然后是什么？”

“如果他们没有人敢开口，”Mediocre的手指在星图面板上敲了敲，瞳孔里反射着屏幕的微光，“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声音。”

一瞬间，驾驶舱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

然后，Estella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巴掌拍在控制台上，眼睛亮得像是在真空中点燃了一颗小型恒星：“你说什么？！”

“……建立一个电台。”Mediocre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某个技术可行性方案，但他的指尖有些微微发颤。

Estella死死盯着他，忽然笑了，“我的天啊，你疯啦？哈哈哈哈哈，干了！我俩都没疯！”

她笑了一会儿，突然挥手一指星图上最远的那个废弃信号站：“就先去这里吧，安全，发两次广播就换下一个。”

“那好像是个民用广播站，我们可以利用旧格式，伪造成延迟定时发送的梦宇宙娱乐电台，但只要次数够多，有意的人是可以注意到的。我们的第一个故事……可以用你的吗？”

“当然！我求之不得。”被这个计划吸引了全部兴趣的少女不假思索。

“那么现在唯一的障碍是，我们怎么过去？这艘船的跃迁系统完全没法信任。”Mediocre低头摆弄操作面板，有些尴尬地说道。

Estella摊手靠在椅背上，脸上的笑容不变：“小问题，把坐标确定好，我来开道！”

巨大的临时星门在虚空中浮现，孤舟缓缓驶入，如穿过泡泡水的网，在最幽深的夜晚中，驶向一个五色绚烂的梦。

二人从一个废墟来到了另一个废墟，但心中存的却不再是一片荒芜。本就是年轻人，自然是没有那么容易绝望的。

……

【～Tiny specks of dust， calming the vast sea～】

【～Flickering fireflies， shining with the galaxy～】

“这里是深空回声。”

“海沉星散，黑夜无边。风暴肆虐之后，那些被埋藏的故事、仍然在废墟里发着光。”

“有些话语，不能在沉默中消失。”

“有些秘密，藏在被遗忘的回声里。”

“有些人，在幽深的宇宙中，渴望听见真实。”

“如果你听见了，就请记住。”

“烟花绚烂的火光短暂，但回声，会在星光下流传。”

“这里是深空回声。”

“愿你在喧嚣之中，听见属于自己的声音。”

背景音乐渐入高潮，微光般的旋律在宇宙深处回响，随后逐渐淡去。

主持人低声道：

“今天，我们来讲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