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里。
谢怀晟气得又砸了两只杯子。
“这么多年了都没打过仗,怎么临到我要登基的关键时刻,什么事情都来了?!”
立在一旁、刚刚接任兵部尚书一职的戚成腹诽道:北边一直都在关注金陵的消息。这一下,越朝没了皇帝,又经历了一场宫变死了那么多朝廷重臣,这么好的时机,人家可不得赶紧抓住了吗?
心里这么想,话可不敢说出来。
戚成原是羽林军中郎将,从未担任过六部官职的他原本是完全不可能接任兵部尚书这么重要的职位,他能有现在的位置全靠谢怀晟抬举,当然要好好捧着这位,以免刚到手的官职打了水漂。
见谢怀晟犹在生气,戚成顺着他的话帮忙骂了两句,随后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如今战事已起,邢国公已经向朝廷提出支援,陛下还是应当早做决断。”
也不是戚成非要去触这个霉头,实在是因为职责所在。他一个刚上任的兵部尚书,既没有经验,也没人跟他有过交接,突然面对这种等级的军务,他实在是给不出方案来,只能指着谢怀晟来做决定。
谢怀晟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不得不强压怒火,开始处理公务。
他抬头看向同样是刚被他安排去户部的新尚书:“现在国库里还有多少钱?”
户部尚书也是谢怀晟从禁军里调任过去的。作为一个将官,他对打理钱财这事实在是没有经验,干脆就把所有的事务推给收下的侍郎等人去办,自己安心享受起好日子来。
只是前面的日子过得有多快活,现在的他就有多慌张。
见他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话来,谢怀晟的眉头愈发紧锁:“你上任这么多天了,连国库里还有多少钱都说不上来?”
看他唯唯诺诺地默认了此事,谢怀晟气得把茶壶都给摔了:“废物!”
自己提拔他们上来可不是只为了让他们占个位置的!
但因目前无人可用,谢怀晟也只瞪了他几眼,没有过多苛责:“去把户部两个侍郎都叫来!”
户部侍郎赶到后,很快就回答了谢怀晟提出的各种问题。
看着户部侍郎核算出来的支出数字,谢怀晟心里疼得都快滴血了。
去年连着办了两场高规格的丧仪后,国库里的银钱消耗了不少。好不容易等收上税来,接下去还要再办一场先帝的丧仪和谢怀晟本人的登基仪典。
如果现在按照邢国公的奏折里拨付钱粮人马,那国库里的银子又要下去一小半。
而且打仗是个耗时耗力的事情,后续肯定还要继续往里投钱。
听到这里,谢怀晟就有些不乐意了。
国库没银子,那不就是要从别的地方里省吗?
省了先帝丧仪的也就算了,要是省到自己头上,那多丢面子啊。
而且登基大典可是新帝继位后的第一件大事。要是连这个头都打不好,往后不顺心的事情只会更多。
所以他最终也只是摆了摆手,表示要暂时搁置此事,等朝会上和众臣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
“朝廷已经明发邸报,将会派遣一支六万人的军队和相应的粮草物资前往边境,支援邢国公。”
“六万?”姜同云有些讶异,“可我记得邢国公当时的奏报里,提的是要十万人马啊?”
这一下少了四万,折扣力度也太大了吧。
谢怀雵忍不住冷笑出声:“还能为什么?谢怀晟舍不得给呗。”
按照惯例,前线战事吃紧的时候,要先从诸如越州这种有驻军的地方抽调人马。但军队调度集结都是要花钱的,调的人越多、调兵的地方越远,花出去的钱也就越多。
谢怀晟倒是也能用京郊那五万驻军来补缺。但他现在全靠禁军和京郊驻军压着才不至于叫金陵生乱。这种情况下,他如何敢这支忠于自己的队伍离开金陵?
几番权衡之后,谢怀晟选择削减派去边境的士兵数量。
姜同云忧虑地问道:“现在边境的缺口大约是多少?”
“宿州那边原有驻军六万,其中有八千是骑兵,加上派去的六万人,就是十二万人。”谢怀雵开始盘点双方兵力,“但徐王那里,原本就有至少十万人的军队,加上后续补充的,只会比我方人马更多。”
“周围几处要镇里倒是也有守军,但徐王不可能不防。若是准备充足,晋朝甚至还有可能会分散至多处同时发起进攻。”
“不过陛下今年已经陆续换上了一批由邢国公举荐的将领,短时间内应该还能稳住。”
看谢怀雵脸上忧虑之色不减,姜同云就知道肯定还有别的问题:“你还在担心什么?”
谢怀雵叹了口气:“……担心现在朝廷的办事能力。”
谢怀晟杀了那么多要紧职位上的重臣,现在的朝廷真的还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支撑起前线的战事吗?
“徐王的军队来势汹汹,邢国公现在恐怕也是在勉力支撑。”
“要是支援的人去得晚了,只怕……”
宿州城会守不住。
光是失城不算可怕,可怕的是,邢国公几十年来不败的神话将被终结。
这会沉重打击越朝军队的作战信心,同时还将极大提升敌方的气势。
“……希望他们能及时赶到吧。”
*****
可世上所有的事都遵循一个定理——你越是害怕的,它就越容易发生。
谢怀晟的上位过程充满疑点,加上他到现在都还拿不出玉玺来自证。在这种情况下,心思浮动的可不止是宗室王侯们。
谢怀晟已经不太能使唤得动那些掌着兵权的地方将领们了。
朝廷下达调兵命令七日后,除了庐州那边的人马已经抵达宿州外,其余两支队伍竟还只是刚在金陵集结完毕。
剩下的四万人还担负着运送粮草的职责,行军速度必然会受到影响。
金陵这边拖拖拉拉,北边已经在宿州城外集结起了十二万人规模的军队。
除此之外,他们也确实像谢怀雵预料的那般,分散了几支一二万人规模的队伍到周边几处重镇前,阻挠其他地方支援宿州。
进入十月后,宿州城里迅速地冷了下来。
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邢国公刚刚结束一场小规模的守城战役,从城墙上走了下来。
他的副将虞新舟连忙给他递上一杯刚冲好的参茶。
邢国公接过杯子,眼也不眨地将杯里苦涩的茶水一饮而尽,连带参片都嚼进嘴里:“金陵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一提这事,虞新舟就压不住火气:“今早接到消息,说余下的四万人已经带着粮草辎重出发了。”
他们派人向朝廷提出支援怎么也有半个月了,朝廷不仅不给足人马物资,打了折的那部分居然还拖拖拉拉地弄到现在都没到位。
要不是庐州驻军统领靠得住,让他那两万人马过来时带了一部分粮草来,只怕他们现在都快吃不上饭了!
邢国公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大概还要多久?”
“他们过来大约还要个三四天的。”这都还是往快里估计的了。
“三四天?”邢国公眉头紧锁,“那也太久了!”
现下城里的粮草倒是还够吃的,但连日守城已经让军队士气降低了许多。加上这些天来徐王海不停地派小股人马在夜间袭扰,城内将士们都已身心俱疲。
邢国公就等着人马到齐后,打开城门进行一波反击,用一场痛痛快快的胜仗振奋一下士气呢。
要是朝廷人马还不能赶到,只怕军心都要溃散了。
“可不是吗!”虞新舟也是义愤填膺,“大行皇帝在时,朝廷总能以最快速度安排好支援,我们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现在的这个,名不正言不顺就罢了,还什么用都没——”
“住口!”邢国公瞪了他一眼。
虞新舟自知失言,连忙低头认错。
“如今战事吃紧,我先不追究你的过错,这二十军棍,我暂且记下。”邢国公说着,转身往城墙下的营帐里走去,“昨夜伤亡如何?”
虞新舟连忙追上:“昨夜来的人不多,只有三人被流矢擦伤。您昨晚在城墙上守了一夜了,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这些天,只要夜里一有动静,邢国公就得起来查看情况。他已经连续好几日没睡过囫囵觉了,能撑到现在全靠参片强行提着一股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万一哪天邢国公撑不住倒下了,宿州城才是真的要出大乱子。
邢国公脚步如风:“我去看看受伤将士再回去。”
等看完帐篷里安置的伤员,天色才刚刚大亮。
邢国公在虞新舟的劝说下准备先回去闭一闭眼。
谁知他刚踏出营帐,就听城墙上又吹起了敌袭预警的号角。
邢国公一把从虞新舟手中夺过头盔:“我先上去,你马上去把人都集合起来!快!”
连着小闹了这么多晚,今天又特意挑在这天刚亮的时间来。徐王这次肯定是要发起猛烈进攻的!
虞新舟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跑去集合人马。
按照邢国公预先做好的安排,宿州城里的军民都快速行动起来。
成批的猛火油刚被运上城墙,城墙外就飞进来一波箭雨。
一看这次的羽箭密集程度,虞新舟就知道对面这次恐怕是来真的了。他连忙指挥甲兵集合成盾墙,掩护我方弓弩手。
宿州城里连普通百姓都经受过相应的训练,一时之间倒也没有出现伤员。
士兵们登上城墙后不久,成块的巨石就代替了羽箭,朝着城里投射而来。
虞新舟连忙让帮忙的百姓就近躲进地窖内避难。
安排好城中百姓,虞新舟也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徐王的人马不可能只从一个地方进攻,他要去自己负责的西城门应敌。
许是知道金陵的支援就要赶到,这一次的进攻十分猛烈。
城墙下已被泼出的火油烧出一片连绵的火海,但徐王的人马仍旧顶着弓弩齐射,源源不断地推着云梯往前冲。
遮蔽天空的阴云里,太阳慢慢地从东行至西。
虞新舟扔下第三把砍得卷了刃的刀,随手从地上的尸体那里捡了一把新的。他提起一坛猛火油浇在还没起火的云梯上,刚要往下点火,就听城外远远地响起了代表着收兵的号角声。
城下的人终于退去了。
等到对面的人彻底消失无踪,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他扔下刀兵,吩咐旁人清点伤亡和物资损耗情况,自己则拖着一双几乎抬不起来的手臂往邢国公驻守的北城门而去。
老远地,虞新舟就听见北城门那里传来了震天撼地般的欢呼声。
那是他们在庆祝自己又一次击退了敌人。
被这种欢庆氛围感染,虞新舟又觉得自己身上重新有了力气。
他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临近傍晚,消失了一天的太阳终于撕开阴云,重新出现在天空中。
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正好照亮了城墙正中那个握着长枪的人影。
望着邢国公坚毅如昔的背影,虞新舟忍不住跟着人群呼喊起来。
就在欢呼声达到顶峰的时候,那个伟岸的身影,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