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邓荣并全府上下七十余口索拿下狱,门客故旧客居于府视同一党,均因于刑部候审。
“当今陛下倒是雷厉风行,比我想象中还要快。”江衍呷了一口茶,感觉不错。
“突师大败,最大的功臣便是镇国公梁业。他在前线为国厮杀,可他的幼子却在京畿重地、圣上的眼皮子底下被突师人掳走,传扬出去先不说滑天下之大稽,只镇国公在前线心思浮动影响战局就足够陛下焦心了。”
江衍诚心实意道:“如今已经有了线索,以此雷霆之势此案想必很快便能告破。”
顾澜了睨了他一眼:“确实。此案一应人等已经从刑部移交金羽卫,以那些人的严刑酷罚,撬开嘴应该不会超过今晚。说到底,我等为臣的最大本分不就是为君分忧吗?”
事情聊完,江衍自己去寻顾尘拂。
临窗看书,她仿佛陷进书里似的,有个人站在这儿看她许久都未曾发觉。
好像这个人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都不足以分走她一丝的关注。
一截枯死的树枝落在顾尘拂的书上。
“咦?”
抬起头才看到江衍眼里着笑正看着自己。
“叫醒我就好了,干嘛作怪吓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书小心藏好。江衍察觉不对,一把捞过来翻了翻。
“你是正经的都看完了?”江衍晃了晃那已经换了封皮的书,“开始看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顾尘拂夺回来,仔细地抚了抚:“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又不是子,想看就看。那些正经的我早读完了!”
说完一脸骄傲的回看他。
江衍失笑,举起双手讨饶:“是我一介凡人妄议天才了。那天才,您是接着志怪神话,还是松松筋骨?”
“当然要起来活动活动。”
“手臂再勒紧一些,对。”江衍一边说,一边拿自己当教学靶子,把咽喉往她手里贴。
“不不行,你太高了。啊呀!”
顾尘拂本就踮着脚,一滑,手指无意间擦过一个温热的、鼓起来的东西。身体直直就往后面跌,江衍回过头伸手往回搂,扶稳她又往出一送。
几个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快得都来不及反应。
顾尘拂有些懵,本以为会摔在地上,没有。
本以为会撞上师父,也没有。
几番来回竟是稳稳待在原地。
好像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是懵的,江衍是楞了,喉结滚动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的手携着她的手臂,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可以噢着她身上沾染的气息。
顾瑾来送茶点,刚走进院子就吓了一跳!托盘砸在地上,茶盏碟子全碎了。
两人才仿佛梦中惊醒,一个松手,一个走开。
江衍说有事先回,顾尘拂说好。
顾瑾看江衍已经走远了才到顾尘拂身边围着她瞧,看她明显还有点呆呆的,似是回不过神儿来。
“小姐!”
“嗯?干嘛这么大声音,吵得很。”
“您,您不会是... …”顾瑾欲言又止,可这又不好明说。
顾尘拂看她吞吞吐吐,“有话就说,不上不下吊人胃口啊?”
顾瑾眉眼又皱在一起了,想了想试探着问:“您知道太子殿下对您的心意吧?”
顾尘拂的神色迅速冷下来。
“我先回去看经论了。”顾尘拂听都不想听这茬,夺魁做官的心思更重了。
若我有朝一日也能像阿爹那样,在朝堂上做到牵涉极广、等闲难动,谁还能逼迫我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顾瑾看她实在听不进去,头也不回,只好对她说:“小姐,您要记得。江公子再好也只是一介斗奴,身份终归有别,他只能是您的师父。”
“我知道啊,他是师父。”
江衍匆匆往外走,风一样掠过,刚出府差点撞上江城。
“哎呦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江衍偏过头不想让江城看到自己的慌乱,平复心绪,问他:“查得怎么样?”
“我办事,公子放心。”
偌大的金陵,有许多土地屋舍看似没有主,但大部分早就被权贵、富贵之家暗中巧取豪夺纳为己有。
这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更隐蔽一些。面儿上挂在金陵一位富商名下,其实早已暗中转赠给邓荣。
“昨夜我跟着邓荣的人,确定他们把镇国公幼子转移到了这里。又等了一天,这是详细的布防和换班,你看看。”
江衍接过,对照地形和建筑结构仔细研究,另外让江城附耳过来。
不出顾澜所料,没有金羽卫撬不开的嘴问不出的秘密。
上千禁军固然可以轻易踏平一座小庄子,但玉石俱焚不是皇帝陛下要的结果。
将镇国公幼子平安带出是铁令,稍有疏失,人头落地。
黑压压的军士将附近围得水泄不通,中间的庄子看似孤岛无险可守却握着最重要的人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江衍一直呆在矮坡上,陪着耗,直到不远处升起轻烟。
那是江城点的。
束手无策,谁都没有办法。突然,有了动静。很轻微,但是在这样人人屏息的环境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个小庄子上。
一个、两个、三个。
接二连三倒下,然后是兵刃相击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
嘭——
大门轰然破开!将门前守卫直接扫在地上!江衍双手持剑,在他面前,是镇国公幼子被一个蒙面人捏在手里。
谁都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这个局,总算有人来破!镇国公幼子死也好伤也好,救得下也好救不下也好,谁都不愿做这个危险的出头鸟,讨不了好或许还会性命不保。
有个不怕死的傻子来做,人人都乐见其成。
江衍双剑都带着血,他看着对面的江城,眼神一厉!
两人同时上前近距离搏杀!江城本身功夫逊色江衍太多,再加上抱着孩子行动更是不便。江衍为让两人看上去“势均力敌”,故意留出破绽引导江城。
江衍左肩被直接捅穿!
众目睽睽之下,江衍“终于有机会”近到江城身侧,左手斜斫砍向江城右臂!
江城吃痛直接将孩子甩出手,江衍趁势接住,右手拿剑硬接江城劈下来的一刀。两人对了个眼色,一齐运功将一刀一剑朝最近的禁军射过去!
本以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禁军顿时破出一条缺口,就是此刻,江城踩着刀柄借力遁走。
江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消失,右手紧扣着昏迷的“筹码”,大喘着气,左肩鲜血浸透衣裳,粘稠的红滴落在地。
堂堂禁军,在这场戏的最后只能收一收残兵败将的人头。
富贵险中求,这头功,江衍要了。
江衍远眺此时天边,黄昏日落、残阳如血。
自上元之夜始,此案终于收网。
金陵,北辰宫。
“朕听说,此次禁卫军兵不血刃,就眼看着有人从邓荣的暗庄里杀将出来,还挟持着镇国公幼子?”
楚明恪高居帝位,一边挑拣着要紧的奏折朱批,一边漫不经心的的问话。
可跪在下面的禁军统领冷汗都要下来。未履行本分职责、天子关注要案却无作为、破局之人来路不明,只怕他统领一职是做到头了。
“镇国公幼子呢?”
“回陛下,镇国公府上来人已经带回去了。”
帝不语,整个大殿便就此沉寂下来,除了高高在上的那位,对其他人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
皇帝好像突然来了兴致:“救下那孩子的人呢?”
“回陛下,在殿外等候。”
“唔,宣进来瞧瞧。”楚明恪合上奏折,眼里兴味盛然。
说真的,江衍自出生以来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跪过如此之久。失血过多,拖着一副残躯到目前为止滴水未进,头是晕的,很想就在地上一躺了事。
可是不能,他在金陵所有谋划都为了今日。这是难得的天赐良机,他不必再费尽心力通过权贵之门谋求晋升之资。毕竟放眼天下,谁还能比皇帝陛下权势更盛呢?
“宣江衍,觐见。”
江衍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笑,抬起头望着高耸的殿门,雕梁画栋金壁银环,无一不是权力的象征。
随内侍进殿。江衍下拜:“草民江衍,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楚明恪的视角来看,也没什么特别。同样谦卑的姿态他见了太多,他的大臣们再不济也是绸缎裹身、仪容整肃。而这一个是破破烂烂,还带着血。
“起来说话。”
“是。”
江衍起身,一身落魄不减英飒之风。旁边禁军统领还跪着,纵然穿着华贵服色也被一介草民粗布麻衣比了下去。
到底是天子直属实在有失体统,楚明恪神色不虞。
“立下如此功劳,想朕赏赐你些什么呢?”
江衍行礼,声音郎朗:“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江衍愿为陛下效忠,万死不辞。”
“你倒诚实。”楚明恪轻笑,“朕听说,你与顾相府上走的很近呐。”
言下之意,朕已经将你的来历、经历查得清楚。楚明恪为君,用人不拘一格,但最忌讳结党。
“晋身之阶而己,江衍无意做相府门客。生在北辰,要寻一位心悦诚服至死效忠之主,试问哪还有比陛下更值得追随的人呢?”
“说得好。”楚明恪似是十分赞赏,问江衍:“可有想好的去处?朕听说你武功堪称卓绝,在禁军历练如何?”
江衍复又跪下,大礼谢恩却另有主意:“谢下厚爱。臣确有想要的去处,万望陛下成全。”
“说来听听。”
江衍声音坚定:“臣请入金羽卫,为君所用,生死无畏!”禁军统领诧异看向江衍。
而楚明恪嘴角的笑,真实了一些。他喜欢聪明人,尤其是能够为他所用的聪明人。
朝为斗奴,暮登庙堂。人生造化竞能奇妙至此。
如预想的成功,江衍却难开颜。
楚明恪最后对他说:“既与顾相交好,就别轻易丢了这份情义。”
君心,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