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推门进来时,元妙宜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茶盏,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楼下的卤肉铺子。
连枝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一边,“姑娘,东头的那家铺子糕点种类极多,奴婢就每样都买了些。姑娘可以尝尝,喜欢哪个。”又四处打量了下,“怎么就姑娘一个人,陈野呢?”
连枝是元府的家生子,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
元妙宜微怔,沉吟片刻,“他家中来了人,我便让他先回去了。”
连枝点点头,朝元妙宜一直看向的卤肉铺子看去。
茶楼对面开了两家卤肉铺子,店面都不大,铺子前站着几个婆子在揽客。
老板正向锅里放着香料,炉中的火烧的正旺,锅里的汤汁咕咕作响,香气飘得极远,引得过路的行人纷纷驻足。
楼下有人被香味馋的不行,随口问了句,“还要等多久?”
门口揽客的婆子听到这话来了精神,全都迎了上去。叽叽喳喳说着便要把那人往铺子里拉,两边铺子的婆子互不相让,那人被挤在中间一脸窘迫。
最后还是左边铺子的婆子力气大些,那人被拉去了左边铺子。
右边铺子的婆子落了下风,忍不住朝左边铺子啐了口,暗骂了声:“不要脸的老婆子。”
如此来了几波人,几人又是如此一番相争。
铺子前引得更多的行人围观,过了一阵,两边铺子竟全都坐满了人。
婆子们见铺子里坐满了人,全都收了刚刚剑拔弩张的模样,各自搬了凳子坐在铺子门口。
连枝看得目瞪口呆,喃喃出声:“姑娘,这就……都坐满了?”
“这样看他们的生意也都不差,先前何须这样抢来抢去,慢慢等着食客上门就是,没得破坏了邻里间的和气。”
元妙宜放低声音道:“或许是这样才会有更多食客上门呢。”元妙宜指了几个铺子里正大快朵颐的食客,“这些人原本都是聚在门口看热闹的,若是两边的婆子没有这场闹剧,哪能引来这么多人呢,更别提如今还会进到铺子里用饭了。”
连枝又问道:“这些人不是原本便想来买些卤味的吗?”
元妙宜叹了口气,示意连枝继续看下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这批食客走了多半,楼下的铺子前也都也都挂上了灯笼,街道上变得灯火通明。
元妙宜倚在窗边,感受着久违的烟火气,心中一片安然,长舒了口气,方才还有些堵闷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突然听到连枝的声音,“姑娘,您说的没错,果真是这样。”
连枝指着人群中穿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子,说着:“就是他在远处一直嚷嚷着,说着卤肉铺子前有婆子在抢客,引了一批看热闹的人来。等的人多了,他又不经意的说着铺子的卤味,加上门口婆子的揽客。眼下,这两间铺子又都满了。”
小姑娘因为激动涨得脸色通红,眸子亮晶晶的。
元妙宜被她逗得一笑,逗了她两句,“这样不会有邻里矛盾了吧。”
连枝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是摇摇头,“可是整日这样争来争去总归还会伤和气的啊。”
元妙宜暗叹了声,傻丫头。
这两家的揽客手段如出一辙,若说不是商量好的她实在不信。
至于伤和气,也只是给外人看的。
食客想看他们的热闹,他们顺势表演一番,满足了食客看热闹的心,也借此拉来了更多的食客。
在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是各取所需。
很多事情并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能看到什么取决于别人想让你看到什么。
元妙宜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陈野,她看到的陈野又是谁想给她看到的呢。
元妙宜从茶楼出来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去,茶楼的伙计收了银子,眼下笑盈盈将元妙宜送到了马车前。
元妙宜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驾车向伙计刚刚说的铺子驶去。
今日她出门本是为了给沈珣买些回礼,谁知被打乱了心绪,都这个时辰了方才想起来。
今日在沈夫人院前,看到沈珣腰间的那块玉佩,不知是不是她的原因,她总感觉沈珣的那块玉佩上的裂痕极为明显。
当时心下便有了决定,给沈珣送块玉佩作为回礼。
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元妙宜走下来,扫了眼牌匾,上面写着“宁晖馆”。
见着铺子还开着门,元妙宜松了口气,快步走了进去。
此时宁晖馆后院内的厢房内,沈珣正执着一颗黑子,轻松落在棋盘一处。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黑玉棋子衬得指尖莹润清透。
此时他对面坐着的男子,年纪看上去不过弱冠,相貌俊美,身着一身锦袍,一顶白玉发冠将头发束了起来。
只是此刻他脸上有些狰狞的表情破坏了这份俊美。
随着沈珣的黑子落下,楚景策盯着棋盘上棋子的走向,手中的白子拿在手中,迟迟放不下去。
沈珣此时换下了那身绯红色官袍,穿了件墨色长袍。见楚景策犹豫挣扎的模样,沈珣也没急着催促,向后靠了下,倚在背后的软垫上。
终于,百般犹豫下,楚景策将手中的白子放在了一个位置上。
在他之后,沈珣落下一子,两人你来我往又下了几子。
过了不到一刻钟,白子节节败退,黑子不知不觉间已占据了半壁江山。
楚景策见状指尖一顿,落错一子,他慌忙想要拿回来,沈珣却按住他的手,“景策,落子无悔,该我了。”
黑子落,局势已定。
楚景策连输了几局,这会子没了兴致。
朝后一仰,一脸挫败,“你这人下棋,太过无情,没意思。”
沈珣对上他的目光,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挑眉道:“再来一局,这局我让你?”
楚景策没有丝毫被羞辱的感觉,眸子一亮,“果真?”
沈珣点头,“反正没有事做。”
楚景策轻咳一声,提醒道:“别忘了,这局让着我。”
“三子,让你三子。”
楚景策满意了,拿出白子,门外却突然想起了一阵敲门声。
“公子,门外来了位姑娘……”
楚景策这会只想着赢沈珣一局,语气有些不耐,头也没抬,“姑娘怎么了,咱们之前店里来的姑娘少吗?”
门外的人语气顿了下,“可是这位姑娘要买咱们的白玉雕花佩。”
这时,门外冬青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公子,元姑娘来了。”
听到这,沈珣的手顿了下,手中的黑子迟迟未能落下。
还是朝门外问道,“她知道我在这?”
冬青有些犹豫,但还是诚实答道:“应当是不知的,元姑娘是来买玉佩的。”
看到沈珣这个反应,楚景策突然来了兴趣,扬眉语气有些恶劣,“这位元姑娘,是不是云雾山上的那位,那这样我可要出去看看了。”
他故意垂眼看向沈珣,慢悠悠道:“我这屋里有面镜子,我不在,你若觉得无趣想看什么,把镜子转过去,哪间屋子的动静都能看到。”
见着沈珣垂着眸子,也不知听没听见,楚景策暗骂了声“假正经”。
推开门,朝外走了过去。
楚景策推门出去后不久,冬青便敲门走了进来。
见着沈珣还坐在那,看着桌上的棋盘,有些急,“公子,不看看吗?元姑娘可是来买玉佩送人的,公子知道女子送人玉佩代表什么含意吗?”
沈珣手指蜷缩了下,但还是坐在那。
冬青忍不住说道:“代表了女子对男子的爱慕,是定情之物。公子你怎么一点也不急啊!”
冬青说着已将镜子翻了过去,惊呼出声,“楚公子为什么离我们元姑娘这么近?”
“楚公子不会看上我们元姑娘了吧,居然对着元姑娘这样笑。”
明知道冬青说的话浮夸又假的要命,沈珣还是忍不住起身,走到冬青身旁,朝镜子里看去。
此时,铺子里元妙宜和楚景策正端坐在两侧,两人面前的长桌上摆放了几块玉佩。
楚景策对着元妙宜微微一笑,语声低沉悦耳,“姑娘为何非要那块白玉雕花佩呢,何不选择这些,这些玉佩也是玉中极品。”
元妙宜盯着他,只觉得有些熟悉,却是想不起来。
楚景策又接着说道:“而且姑娘,这块白玉雕花佩属实价值不菲,若要送人前面这些玉佩便足够了。”
元妙宜打量了下眼前的几块玉佩,比不上沈珣的那块。
元妙宜摇摇头,“公子,我还是想要那块白玉雕花佩。”
楚景策摇了摇头,“姑娘,实话告诉你。我这家店铺以白玉雕花佩为镇店之宝,若是姑娘这便将它买走了,往后我这家店铺怕是没有……”
楚景策说到这,顿了下,没继续说下去。
元妙宜心中明白过来,示意连枝将马车中的锦盒拿过来递给楚景策。
“公子,若是我用王右军的翻印书帖,还有其他大家的孤本给你换可好?”
楚景策接了过来,小心翻看着,看着锦盒里许多随着前朝覆灭失传的孤本,心中惊喜不已。
每一本皆是当今文人墨客毕生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