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春山回来后,林年芝宋陵几人的关系变得熟络,有时候放学大家刚好碰到一起,会去书吧坐一坐,复习作业。
有宋陵这个学霸在,林年芝虚心请教了许多问题,宋陵也很乐意分享学习经验与技巧。
这样平淡而快乐的时光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到秋末,天气转凉。
要不是伍甜提起,林年芝已经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手上捧着好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林年芝抱住伍甜狂亲。
已经十六岁,终于可以去店里打工!
放学后路过蛋糕房,橱窗里的蛋糕小巧可爱,品种多样,林年芝驻足片刻,才离去。
周末,她来到林江市最著名的服装批发市场。这里地处宽广,根据售卖类别分出好几个区,有男装女装,老年款年轻人款,低端货高端货等。
门店除了线下售卖,还有现场直播,每天的交易额很高。
林年芝跟随人群进入大厅,室内人群攒动,人声鼎沸。
之前她来这边考察过,发现有些门店人手不足,会招一两名临时工。她准备碰碰运气,找份周六日发货的工作。
室内的楼房结构如迷宫一般复杂,林年芝转了几圈,询问了几家看起来生意不错的门店,都得到店员已经充足、暂时不考虑的答复。
这栋楼主要卖的是年轻人服饰,许多网络爆款都出自这里,是生意最好的一栋楼。林年芝往更高层走,问的几家都是相同回复,她不免心灰意冷,准备找电梯下去,到隔壁楼栋看看。
“年芝!?”
前方一位中年妇女站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正狐疑地望着自己。
林年芝惊讶道,“大姑妈?”
林婷戴着一顶鸭舌帽,左右手各提一个超大号塑料袋,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看起来十分有重量。
“真的是你!”
身边有人路过,林婷忙拖起塑料袋往旁边站,避免挡住过道。
林年芝也避开人群,跟了过去。
两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堆在脚边,林年芝看上一眼疑惑地问:“大姑妈,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衣服?”
过道里人多物杂,空气浑浊,林婷在这里转了一早上,心口闷得不行,从腰间小包里掏出折叠扇猛扇,“我打算在县里开家女装店,上来进货。”
“你不在家写作业,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找朋友玩,路过顺便逛逛。”林年芝面不改色地撒谎。
林婷盯着林年芝,过了会儿才笑,“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来买衣服。”
“没有没有。那姑妈,我先走了。”
与长辈说话尴尬,又怕被瞧出端倪,林年芝不怕他们知道自己的处境,但她讨厌长辈们的啰嗦与不理解,想赶快离开。
“唉,等等!”林婷抓住林年芝手腕,“走这么快干什么!你这衣服怎么回事,怎么有个洞!”
林年芝愣住,马上意识到大姑妈说的洞来自哪里。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连帽卫衣,今年开春的时候就发现衣服侧身下摆处破了一个小洞,衣服其他地方还很新,她舍不得扔,拿针线缝起来,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不知何时,紧密的针线已经崩开,裂痕往上延伸,洞口也撑得更大。林年芝摸上去,抽出几条黑线。
“你爸爸也真是,赚那么多钱还不给自己女儿买件好衣服!走,我帮你买件新的!”
“不用了大姑妈!”
林年芝再三推辞,还是被迫走进旁边一家女装店。
最后买了件粉紫色卫衣,是现下最流行的颜色款式。
“年轻人就该穿亮些,我眼光好着呢,听大姑妈的没错!”林婷满意地上下打量镜子里的人,“买大一号,明年长个子还能穿!”
“谢谢大姑妈。”
“不用,我记得这段时间是你的生日吧,就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要说不喜欢那是不可能的,镜子里的自己被漂亮的色彩衬托得十分精神,林年芝不免多看了两眼,她叫店员帮忙把换下的卫衣装起,虽然破了洞,但回去缝一缝,还能穿。
林婷交上钱,看到没说什么。
时间已到中午,她又带林年芝去外面吃饭。她们找了个小快餐店,点了两份炒面。
桌上,林婷问了问家里的情况,林年芝都一一答了。
杯中的水被喝得一干二净,林婷盯住对面仔细吃面的女孩,犹豫再三,才轻声开口:“你爸爸在家没说要我还钱的事吧?”
“啊?”林年芝茫然地抬头,她一点儿都不清楚家里境况,也不好奇,若是要问,还不如去问林文轩。
“我不知道。大姑妈,你欠钱了吗?”
“哎呀,就是我创业嘛,找你爸借了点。年芝,我今天帮你买了衣服,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啊,你爸爸说要我还钱的事,你在旁边帮我说说话,行么?”
林年芝低头拌面,觉得荒唐。
她能有什么说话的份量,大姑妈这么说,实在是病急乱投医。
家族里的亲戚或多或少知道些她的处境,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与难事,怎么可能分出心神来追根究底。她的父母在外人眼里一直做得很好,即便说出来,很多人也不会相信,始终会为养大一双儿女艰辛的父母说话。
林婷见林年芝半天不开口,皱起眉头,心想这女娃怎么好像听不懂话,还要再说,就听见对方“嗯”了声。
她才满意。
两人吃完拌面,一人提一个袋子走到公交车站。
装满服饰的黑色塑料袋放上公交车,林年芝不放心地问:“大姑妈,你一个人能行吗?”
林婷麻利地把塑料袋提到公交车后门位置,摆摆手,“当然可以!我在汽车站下,很方便,你别担心!”
“快找位置坐下。”公交车司机不耐烦地说。
车子开始启动。
“唉唉唉!”
由于惯性,林婷往后倒退几步,她还是不放心,着急地打开窗户朝还站在站台上的林年芝喊。
“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你爸爸说起一定要帮我说说好话!”
“记住了!”
林年芝朝她挥手。
公交车渐渐消失在车海中,林年芝走回服装批发市场。最后在一栋卖小孩服饰的楼里找到一个周末兼职的工作,为店家打包快递和发货。
晚上吃完饭后,家里发生争吵,不知为何张水兰突然对林同桂冷嘲热讽,到两人开始对骂。声音太大,林年芝即便用上耳塞也还是能听见,书更加看不进去。她悄悄溜出家门,打算在小区里转转。
小区里都是散步遛弯的的人,花圃旁有一条跑道,围绕在住宅区中间位置。林年芝慢慢往前走,突然面前灌木丛耸动,从里面滚出一个人来。
她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谁,冷脸想要绕过去。
“你等会儿!”
裤腿被林文轩不要脸地扯住,林年芝眼珠子往下瞥向坐在地上的人,面无表情道,“放开。”
“哦,”林文轩乖乖松开手,“问你个事,家里还吵着么?”
“不知道。”
林文轩瞪大眼睛,“你不是刚下来么!这叫我怎么回去啊,我可不想当出气筒。”
林文轩十分会察言观色,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发现父母不对劲,一吃完就兔子般跑下楼。在灌木丛里吃完三包辣条,见到林年芝,才急匆匆从灌木丛里跑出来。
“我好心提醒你啊,这两天家里气氛不对,你可不要往他们俩身旁凑。”
林年芝想到白天遇到的大姑妈,起了好奇心,“为什么?”
“工厂好像出了点事吧,前段时间爸爸又悄悄借了点钱给大姑妈,妈妈有点不高兴,现在焦头烂额呢。”
怪不得大姑妈今天会跟她说那一番话,林年芝想起下楼前,依稀听见大姑妈的名字,原来是在为这事争吵。
“你说工厂会不会倒闭啊,我以后怎么办,我还想当厂长呢!”林文轩愁眉苦展,看样子是真为自己能否继承家业而担忧。
林年芝讥讽地笑了声,走开。
*
有些事是无法掌控的,上次宋陵以去看夜景的借口瞒过姜妍儿,姜妍儿飞回林江市,刚到家就因个人品牌创立的事宜不得不赶回学校,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宋陵。
自那次后,宋陵对她也越来越没有耐心,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让姜妍儿烦躁得戾气渐生。
别墅前的院子每天都有仆人管理。花丛锦簇,蝴蝶蹁跹起舞,小鸟鸣叫,像是一个梦幻花园。
少年躺在麻绳编织的吊床里,脸上盖着一本厚厚的书。雪白书页下露出漂亮精致的下颚线,头发有些长了,懒洋洋贴服在脸侧,阳光下,皮肤似乎有一层氤氲的浮光。
周边花草影子印在身上,仿佛自然中沉睡的精灵,安静美好。
姜妍儿站在院子外面的大树下,望着这幅美景,蠢蠢欲动的戾气烦躁如被清风拂过,消散于自然中,她不得不承认,宋陵就是她的镇定剂。
女人静静欣赏了会儿,才故意露出声响,走进去。
少年安稳地躺在吊床上,没有动。
纤细的手指沿着麻绳缓缓划过,抚摸上书本,拿开。
“你这么讨厌我了吗?”姜妍儿悠悠的问,带着点质问和委屈。
眼皮覆盖上一层光,让宋陵不得不睁开眼睛,他望向身侧的女子,淡淡开口,“是,我没有必要每件事都要向你汇报,我的生活也不需要你来干预,我是一个活生生有思想的人,姜妍儿,请你尊重我。”
“你是不是到了青春期,才会这么叛逆?”姜妍儿弯下腰,美丽的脸庞与宋陵挨得极近,两人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她眨眨眼睛,暧昧轻语,“我可以帮你,你想要我干什么,我都不会拒绝。”
“宋陵,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特调香水味令人着迷,极易勾缠住异性,宋陵却皱眉,手指并拢,忍住心中升起的不适,他对姜妍儿已经失去所有耐心,她的自以为是、答非所问,都令他厌烦。
面前的女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还是她一直都是这样,宋陵已经懒得去追究。
他冷漠着脸,从另一边翻身站起,往屋子里走。
颀长的背影傲然孤立,决绝果断。
“我们来做场交易,如果你答应,我承诺一年内不会找你。”姜妍儿扬声道。
脚步一顿,宋陵回头,盯住姜妍儿的双眸带着探究。
他知道姜妍儿不会放手,所以开口,“说说看。”
“我创立了个人品牌,需要钱。”
“多少?”
“1000万。”
“好。”宋陵毫不犹豫点头。
这是今天姜妍儿来找他的原因。手指忍不住紧握成拳,她很不甘心,她在放任最喜爱的一条鱼从手心游走,可是没办法,骄傲如她也会因为资金短缺为钱四处奔波,有人愿意借,但其中交易条件令她作呕,她不屑于浸淫声色犬马,成为他人的玩具。
她姜妍儿一身美貌不是任人肆意践踏的。
只有宋陵,愿意拿出钱财,而她,只要给出对方最想要的筹码。
只是一年而已,她相信,这条鱼不会游多远。
姜妍儿站在鲜花灿烂的花圃中,眼睛扫向隔壁与宋家相媲美的别墅,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她还是忍不住问。
“你在我与金钱方面,不是选择了钱吗?这对于你来说好像不是很难的事情。”宋陵的眼睛平淡无波,就这么毫无芥蒂地望进女人的眼睛里。
这双眼睛深邃美丽,勾人心魄,表面是积极向上如璀璨星河,其实内里藏着野心与欲望,权衡利弊毫不手软。
姜妍儿咬紧腮帮,“宋陵,我只放你一次,你终究是我的,以后你一定会来求我。”
说完,优雅地走出院子。
宋陵拾起掉在地上的书,拍掉封面尘土,进屋,关门。
姜家的院子打理得十分简单,扑上厚厚的草坪,墙边种上一排向日葵花。
姜妍儿径直进入大厅,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浑身一震,才惊觉父亲竟然在家。
他不应该去公司了吗?她背后沁出密密的冷汗。
李桦明人到中年,保养十分得当,皮肤光滑,若是不仔细看,似乎没有一条皱纹。即便在家,他的发丝也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衣服熨烫得服帖平整,腰背挺直。
外界都说,母亲嫁了一位好丈夫,只有姜妍儿知道这人是多么地变态。
另一边的沙发长椅上躺着一位美得惊人的贵妇,保姆半蹲,耐心地服侍她喝燕窝。
美妇人不高兴地闹着情绪,抬眼见到姜妍儿,眼睛一亮,高兴地爬起来:“宝宝,你回来了?”
从进这个家门开始,姜妍儿心中就充斥着一股心烦气躁,她努力压抑情绪,“嗯”了声。
眼光却不经意瞟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李桦明。
姜韵高兴地拍手,“哦哦!宝宝回来了!宝宝回来了!张姨,今天给宝宝做她最爱的大虾吧!”
恭敬地站在一旁的张姨是从小带大姜韵的保姆,她仔细擦掉姜韵嘴上水渍,笑着哄,“好好好,我叫他们去做。”
李桦明还是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中平板,处理公务。
姜妍儿松口气,压抑住对母亲的不耐烦,笑着说,“妈妈,我先回房了。”
“好好好,宝宝再见!爱你呦!”
阶梯层层向上蔓延,视野中的三人逐渐缩小,姜妍儿冷眼垂眸,母亲还在慢慢喝燕窝,父亲还在处理公务。
她回到房间里。
姜家显赫,最宠爱的女儿却是先天弱智,人终将老去,家族长辈为了庇护姜韵一生,私下前往各大高校调查,准备招婿。刚大学毕业家境贫寒的李桦明成为最终人选。
当年李桦明20岁出头,外表优秀,学历高,清汤寡水的家庭背景最容易被精明如狐狸浸淫商场多年的掌权者拿捏。就这样,李桦明拿着姜家承诺的好处,满怀期待地入赘了。
姜家看人眼光确实不错,李桦明把分配给他的产业做得越来越好,严格履行婚前条约,连花边新闻都没有。
如今,姜家长辈渐渐老去,新秀升起,李桦明手中已握住大部分姜家产业。
不过,真的会有人对李桦明刮目相看吗?那些出身权贵或是富饶家庭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们与生俱来的骄傲和阶层固化的优越,始终排斥出身卑微敏感多疑的李桦明。
长期的压抑是会让人疯掉的。
姜妍儿10岁能够独立洗澡时,父亲开始对她暴露本性。先是小打小闹,用牙签往背上扎,再长大些,用尼龙扎带捆住手腕在书房跪一晚上,提前还会让姜妍儿挑个喜欢的颜色,用膝盖抵住腰背掐肉,拿半熄灭的烟头烫,语言洗脑……都是些谨慎又折磨人的手法。
他把半辈子在姜家产生的怨恨发泄到亲身女儿身上。似乎这么做,姜妍儿身上流淌的姜家血液就会匍匐在他面前,苦苦求饶。
回到房间,姜妍儿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打开,脱下外衣,左手臂外侧有一大片泛着血丝的紫乌,导致这条手臂无法正常抬起。
沾着药酒的无菌棉球轻轻地揉,寻常人会痛的龇牙咧嘴,姜妍儿却神情冷然。
窗外树枝上站着几只小鸟,姜妍儿烦躁地赶走,在抽屉里掏出一盒烟,熟稔地叼在嘴边,打火,深深吸一口,像是活了过来,身体舒服地陷入床榻,仿佛一个陷入深渊没有回头路的毒者。
昨晚她回到家,竟然倒霉地遇上从北城回家的李桦明,亲眼看见他满脸笑意进入房间温和地哄母亲睡觉,转眼,就把她提到书房,进行“管教”。
是的,他把虐待称呼为“管教”。
拿烟的手有些发抖,姜妍儿望着窗外蓝天,神色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