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得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大雨倾盆而下,狠狠地砸在大地上。秦熠紧紧地抱着宁玉瑶,在泥泞的道路上狂奔,雨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身后的刺客紧追不舍,他们身边的侍卫皆已殒命,只剩下秦熠还守在宁玉瑶身旁。
但秦熠也支撑不了多久,他呼吸急促,背后插着数支箭矢。
一阵破空声响起,箭雨再度袭来,秦熠无法闪躲,结结实实地中了这一箭。
宁玉瑶感觉到秦熠抱着她的手臂蓦地一紧,随后是他忍痛的一声闷哼声。
她依偎在秦熠怀中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让熠哥哥分心。
可他们一路奔逃,却始终无法摆脱刺客的追杀。最终,他们被追兵逼到了一条湍急的河流边。河水汹涌澎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秦熠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河流,连续数日的大雨使得面前的河水越发湍急。
追兵很快就要来了,他们已经无处可逃。
宁玉瑶一手搂着秦熠的脖子,一手轻抚他的后背,她摸到了满手粘腻的血渍,但丝毫没有嫌弃。
被逼入绝境,宁玉瑶反倒愈发冷静,她脸色平静地将头靠在秦熠的肩窝,轻声说:“熠哥哥,我们赌一把吧,若赌输了,下辈子,你还要如这一世一般陪我长大,任我欺负。”
秦熠在她的头顶印下一个吻,应道:“好。”
宁玉瑶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说:“我们走吧。”
秦熠回头,已经看见追兵的身影,不再犹豫,抱着宁玉瑶跳进了湍急的河流中。
河水瞬间将他们吞没,他们在水中翻滚着,被水流冲得越来越远。
*
“咳咳咳……”秦熠挣扎着从水底浮上来,他焦急地看向怀中双目紧闭的宁玉瑶。
掖州山脉中河流的尽头是一道瀑布,他们被汹涌的河水裹挟着无法游上岸,只能被水流冲到瀑布下。
宁玉瑶入水时撞到了头部,已经昏迷了过去。
秦熠心急如焚,他想带宁玉瑶游到岸边,然而水流过于湍急,四周又皆是悬崖峭壁,无处可落脚。无奈之下,秦熠只能抱着宁玉瑶,顺着河水向前流去。
河水冰冷刺骨,秦熠的伤口被水浸泡着,疼痛无比。但他顾不上这些,只想赶快找到一个落脚点,让宁玉瑶上岸。
天很快黑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耳边只有河水奔腾的声音。秦熠苦苦支撑着,他的体力一点点耗尽,但他不敢松懈,他紧紧抱着宁玉瑶,就怕一松手她就会被河水冲走。
黑暗中,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秦熠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终于,太阳再次升起,阳光洒在河面上。秦熠看到右侧的石壁凸起,刚好可供人行走,他托着宁玉瑶用力地向石壁游去。
到了石壁前,他才发现这块石岸距离水面约有半米高。加之水流湍急,他很难将失去意识的宁玉瑶推上岸。
他面色惨白,单手紧抠湿滑的石壁,因过于用力,他的手指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指尖的鲜血不断渗出,与石壁上的水珠相融,形成一道道骇人的血痕。
但秦熠浑然未觉,他将手指死死地插进石壁缝隙中,另一手则拼尽全力试图将失去意识的宁玉瑶推上岸。
由于宁玉瑶无法配合,石壁上的青苔湿滑且没有着力点,秦熠一只手很难将她放上距离水面近半米的石岸上。
宁玉瑶滑下来好几次后,秦熠咬紧牙关低吼一声,他的额头青筋暴起,使出自己所有的力气,将宁玉瑶的上半身推上石壁边缘,接着又将她的腿也抬了上去。
此时秦熠的自身状况已经极差,他身负重伤,身体疲累到极致。即便如此,他也努力想要爬上岸,因为他不敢将宁玉瑶一人放在这陌生又危险的野外。
但无奈石壁湿滑,筋疲力尽的秦熠最终还是难以抵御湍急的河流冲击,被河水冲走,顺水漂流而下。
秦熠紧盯着趴在岸边,离他越来越远昏迷不醒的宁玉瑶,眼中满是不舍和担忧,呢喃着:“玉瑶……活下去……”
紧接着,他在河水猛烈撞击下撞上一块隐匿在湍流中的暗礁,彻底失去意识。
*
“殿下,再坚持会儿,涑州营马上就要到了。”
祁晖珏趴在侍卫的背上,脸色潮红,整个人已不省人事。
昨夜,他们在慌乱中才发现太子的手臂和大腿上都有箭矢擦过的伤痕。受伤之后又淋了雨,接着吹了一整晚的寒风,半夜时分,殿下便发起了高热,彻底昏了过去。
众人心急如焚,拼了命地朝着涑州营跑去。
在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了涑州大营矗立的军旗。
孙太傅跟在背着太子的侍卫身后,气喘吁吁,一声声地唤着:“太子,快醒醒,我们到涑州营了,您一定要坚持住,明安郡主在等您。”
或许是听到了阿姐的名字,祁晖珏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道:“阿姐……”
孙太傅见太子终于醒来,心中松了口气。以他们在外行走多年的经验,重伤后必须保持清醒,救治前一旦昏睡过去就麻烦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轻声哄着:“太子您别睡,到了涑州营,只有您才能指挥他们。”
是了,祁晖珏混沌的大脑终于想起来,父皇给了自己虎符,只有自己可以调遣大宸的军队。他强打起精神,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涑州军。
等他们好不容易跑到涑州营大门前,营地的守卫瞧见他们这一群人浑身狼狈不堪,老弱皆显疲态,正要出声呵斥。
太子亲卫从腰上解下令牌扔给守卫,疾声喝道:“太子遇袭,身受重伤,速速带我们去找你们将军,赶紧把军医叫来。”
涑州营门口所有兵士闻言大惊,手上的令牌确实做不得假。他们立刻兵分两路,一队人背起那些刚到涑州营便瘫倒在地的人,跑向将军的营帐,另一队人则连忙去找军医。
涑州军的驻军将领姓崔,名沭,被亲兵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太子真的遇到了刺客后,即便已是初冬时节,也让他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赶紧爬起身,找出一床干净的被褥,连声吩咐道:“快将太子带到这里来。”
没多久,一群身上带伤、满身泥泞的人冲进营帐。崔沭连忙上前接过侍卫背上的小少年,将其放在刚铺好的床上。
再定睛一看,夭寿了,居然真的是太子殿下。他宁愿是一群人假冒太子来逗他的乐子,也不愿真的看见太子命悬一线。
崔沭刚想要行礼,祁晖珏咳嗽了好几声,才虚弱地说道:“崔沭听令。”
崔沭连忙跪下:“臣在。”
祁晖珏从怀中掏出虎符扔到他面前:“速带涑州军前去掖州山脉救明安郡主,所有刺客,死活不论!”
崔沭一愣,明安郡主?明安郡主还在刺客那?他刚停息的冷汗又冒出来了。
他赶紧应道:“臣领命!”随即收起虎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冲出营帐召集人马。
*
宁玉瑶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恍惚间,她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中,过了许久,周围的景象才渐渐清晰起来。
她站在将军府门前,看见秦熠面色冷峻地望着一顶大红花轿从长公主府中抬出,一路吹吹打打从他们面前经过。
那花轿,似乎是自己前世出嫁时的模样。宁玉瑶左右张望,周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
“秦熠,你们没有缘分,别难过。”秦老夫人走出来,心疼地轻拍孙儿的肩膀。
秦熠轻哼一声:“祖母放心,我不难过。”
待送亲的队伍在视线中渐渐消失不见,秦熠沉默着扶着祖母返回府中。
宁玉瑶跟在秦熠身后,往日喧闹的秦将军府今日安静得不同寻常。府中的下人们似乎都知道今日主子心情不佳,走路的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秦熠将秦老夫人送回她所住的东院,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走进卧房,从柜子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他轻轻抚摸着里面各式各样的小兔子雕件,喃喃自语:“玉瑶……你在哪里……”
今日长公主府嫁女与他何干?那又不是他的玉瑶,那只是披着玉瑶皮囊的伥鬼罢了。
秦熠痛恨自己无用,不能寻回自己真正的玉瑶。他想要对伥鬼动手,却又害怕伤着玉瑶的身体。
宁玉瑶看着秦熠那痛苦的模样,想要拽秦熠的耳朵,可惜手指穿过秦熠的身体,无法触碰到他。
一阵黑雾袭来,宁玉瑶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一个破败的城池中。
这是哪里?宁玉瑶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荒芜,周围的建筑破败不堪。
她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脚下的石板路布满裂痕,街道两旁的房屋门窗大开,有些甚至已经倒塌,只剩下残垣断壁。
宁玉瑶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直到她看见一栋熟悉的二层小楼,那是熠哥哥带她用早膳的地方。
她快步走过去,商铺门打开着,里面只有破烂的桌椅杂乱地堆在地上,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宁玉瑶皱着眉头,这里是定州?定州怎么破败成这幅模样了?
突然,北城方向传来阵阵厮杀声。这声音让她脑中灵光一闪,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向北城门跑去。
定州城北城大门紧闭,只有大门上传来阵阵撞击声。
宁玉瑶从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定北军兵士们身边走过。他们的身上布满了伤口,鲜血已经干涸,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息。
她鬼使神差地顺着城墙的楼梯爬上城楼,楼梯的台阶上也满是血迹。她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当她终于登上城楼,一眼就看到了靠着城楼坐在地上的秦熠。他的身上同样布满了伤口,衣服也已经破烂不堪。
宁玉瑶连忙跑过去,“熠哥哥!”
很显然,秦熠看不见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已经非常虚弱了,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无神。似乎是回光返照,他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红绳,红绳上悬挂着一只白玉小兔子。他将玉兔放在自己的唇边,对着空中轻轻喊了一声:“玉瑶……”
“熠哥哥我这里,熠哥哥你睁开眼睛!”
宁玉瑶看着秦熠垂下头,彻底停止了呼吸。她焦急地想要唤醒他,手却从他的身体穿过。
黑雾再度袭来,眼前一片黑暗。
“熠哥哥……熠哥哥……”躺在河边的宁玉瑶不停地呢喃着。
突然,她猛地睁开双眼,寒风吹过身上湿透的衣裳,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她环顾四周,急切地搜寻着秦熠的身影。然而,周围除了湍急的流水声和呼啸的风声,没有任何秦熠的踪迹。她心里顿时惊慌起来,她深知秦熠绝对不会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除非……
熠哥哥出了意外。
她连忙爬起身,顺着水流的方向,在河岸边艰难地寻找着。河岸的岩石湿滑无比,她的脚步有些踉跄,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稍有不慎就会滑入河中。
她走得极为困难,但一直没看到秦熠的身影,心里又惊又怕。
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她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觉中已经干透。终于,她穿过了那条石壁悬崖。前面的河岸宽阔了许多,河流也变得平缓。
天快要黑了,远处传来狼嚎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河谷中回荡,宁玉瑶浑身一抖,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在天色即将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她看到满是石子的河岸边趴着一个背上插满箭矢的黑衣男人。
“熠哥哥!”宁玉瑶赶紧朝那人跑去,她颤抖着双手,抚开他脸上的泥土,果然是秦熠。还来不及高兴,她立刻感觉到不对劲。
秦熠浑身冰凉,已经气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