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线被撤走以后，丹玉逆着四散的人群走向刚刚飞走了几架飞行器的大楼门口，终于看见了艾光明和霄橪正面对面地站在那里说着话，而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裂成几瓣的石墩。

“霄橪？好久不见。”丹玉走到艾光明身边，目光滑过霄橪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却只是像没看出什么异常似的笑着同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丹玉，这个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帮忙，现在我大概已经退出星防营了，我今天测试过，这双手的全力一击的力量已经能超过两吨，等我完全适应以后，甚至能当武器使用了。”

霄橪轻轻扬起唇角，活动了一下重新戴上手套的机械手，让丹玉看自己现在的手。

“那真是太好了！其实我没做什么，TOP公司的富语女士才是这一领域的专家，她是你们鸿渊毕业的铸匠，我才和她提起你，她立刻就答应帮你设计定制了。”

在注意到她神色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颓唐伤感，丹玉心中暗藏的担忧也悄悄落了地，她仔细看了看霄橪的双手以后摇摇头道。

“少尉，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艾光明眼巴巴地看着霄橪，她还想问问凛冬组的大家都怎么样，毕竟所有人平时训练和任务都很忙，很少有空能用星讯仪闲聊，但这里一会儿还会有星防营的其他人再次进入大楼检查，显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不了，崇安那边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手就算暂时不方便带队作战，也得尽快赶回去才行。”

霄橪笑着摇头。

她本就只是抽空过来这边取回经过调整和加强的机械手，还要尽早赶回崇安地区，眼见这里的意外事件解决以后，她就得快马加鞭地走了。

艾光明只能遗憾地点点头，和丹玉一起目送霄橪离开的背影。

............

“什么？你飞上去接那个从二十五楼跳下来的男人！你的伤严重吗？”

丹玉震惊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打碎，她不知道艾光明的个人能力已经进步到什么程度，但是她清楚，要想接住从那么高的楼层落下来的东西就必须承受极大的冲击力，哪怕是只接一个十公斤的沙袋，都会有很大的风险，更何况是人？

现在的飞行翼也很难在那样的冲击力之下保持平衡，这不完全是使用者的能力问题，而是装备自身难以避免的局限性导致的。

“哎呀，只出了一点点小失误，我已经努力保持平衡了，但没想到他会在我抓住他以后拼命挣扎，所以落地落得有些许的狼狈，就有些擦伤而已。”

艾光明坐在餐桌边，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勺，挖了一块她们刚刚路过甜品店时买回来的草莓慕斯蛋糕送进口中，冰凉甜蜜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已经换下了乱糟糟的假发和裙装，简单地处理了身上那些擦伤以后，穿上了一条长至脚踝的有着娃娃领和泡泡袖的粉色棉质睡裙，脚上套着一双滑稽的浅绿色鲨鱼形状的拖鞋。

后背上的伤处还有些隐隐作痛，大约是里面的伤还没有愈合，使得她暂时无法做出什么大动作，但她从离开大楼到回家的一路上都表现得太过正常，以至于丹玉都没注意到她的除了擦伤还有什么不妥。

“我现在都快要不敢相信你了，总是报喜不报忧，之前眼睛受伤那么大的事，你也老想瞒着我们。”

丹玉的眼里升起莹莹泪光，她每次一想到艾光明双目失明了那么久就忍不住会难过。

“我眼睛这不是好了吗？你瞧，现在这炯炯有神的样子，视力都比以前好了不少呢！”

艾光明闻言，心底一颤，用力眨了眨自己恢复如初的双眼解释道。虽然丹玉一向不会如翁执那般，因为希望艾光明成为最优秀最坚强的殒异者而极少在她跟前表现出柔软的情绪，但她也很少在艾光明面前流露出这样忧伤脆弱的神情。

丹玉被艾光明刻意凑到跟前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弄得哭笑不得，伸出食指戳戳她的额头，说：“别耍嘴皮子，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们担心，不管你愿不愿意说实话，我只要你平安健康就好了。”

“哎呦！倒了倒了倒了！”

艾光明假装被她的力道被戳得倒了回去，又在后背接触椅背之前弹了起来，看起来像个不倒翁似的晃了几次才坐定，逗得丹玉终于展开了紧锁的眉头，露出了笑脸。

一番笑闹过后，艾光明收敛了笑容，向丹玉问起霄橪双手受伤的情况：

“老师，霄橪少尉的手受伤是什么时候的事？一只A级变异刺盗猕猴，防御力和攻击力都不是顶尖的，甚至都不是擅长精神力的那一类异形兽，以霄橪少尉的个人实力，即使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也不可能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

“大概三个月前，我去04星系参加自由铸匠联合工会的会议，当时只是听翁执说起，有异形兽潜入了地区的儿童医院之中，袭击了两个病区，而且不是一只，是三只！”

丹玉沉重叹息，脸上满是遗憾。

“霄橪本来只是去探望她生病的小侄女，正好碰上了这样的事，自然义不容辞地冲过去支援。”

她的声音格外的低沉：“可是那里是医院，霄橪动手需要顾忌着病房里没来及转移出去的人员，掣肘太多，许多装备都施展不开，她身上的安全保护装备也全部留给了转移患儿的医护人员和孩子们，好不容易把逃进重症病房的异形兽都消灭干净，她的双手却在保护一个治疗舱里的早产儿时，被那个还没死透的刺盗猕猴咬断了......”

艾光明手中的勺子应声而断。

她很难想象，霄橪这样几乎把战斗刻进灵魂的殒异者，多次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战士，在失去了双手以后该有多痛苦？纵然有了匹配的机械手，但霄橪引以为傲的格斗术依然会因此被削弱。

“霄橪在治疗期间我和翁执去看过她，但她不让我们告诉你，但是光明，你也不用太担心，TOP公司为她特别定制的机械手用的都是富语女士亲自设计制作的，等她完全习惯以后，能让她的战斗力再往上翻一番。”

丹玉用手轻轻揉了揉艾光明的脑袋。

艾光明抬起头看向丹玉，神情严肃地问：“老师，我们5109星的每一家儿童医院几乎都处于人口密集安保严格的区域，几只A级异形兽为什么能越过层层保护深入内部？”

“根据翁执他们和星联军的调查结果来看，那几只异形兽是从一辆医疗废物运输车里钻出来的，那车都是无人驾驶定时定点往返的，而那个医疗废物处理站那一周的安保监控系统都处于失联状态，处理站的负责人却没有收到任何异常警报的通知信息，其他更多的细节，翁执也没有再透露很多。”

丹玉没有说，翁执结束调查回家的那天，自己把自己锁在房间整整两天，等她进去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他不言不语地靠着墙，一只手捂着上半张脸枯坐在地，自两人相识以来，只有婚礼那天喝过酒的他，身边散落着六个空空如也的酒瓶......

那天过后，虽然翁执对她还是一如往昔，也没有再喝过酒，但眉目间的担忧与疲惫却日复一日的加深了。

“幸好霄橪少尉在那里，否则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伤亡。”

艾光明垂眸看着星讯仪上查到的相关报道和文件，眼睛扫过一个熟悉的名称：星河科创。它在5109星的子公司：新护安防，为这家儿童医院提供了整套的安全防御系统。

在媒体调查到那家儿童医院的安全防御设备没有很好的发挥作用的原因时，他们公司给出的答复是医院没有及时更新升级最新的第九代设备。

这套设备比第八代足足贵了两倍！！

而增加的大多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功能。

这家医院正在使用的第八代设备，也是他们两年前声称能够驱逐并防御S级异形兽并且使用寿命长达十年的设备，医院每个月都会花钱请他们公司专门负责设备维护与检修的铸匠进行检修......

艾光明似乎有些好奇：“老师，现在医院用的还是新护公司的安防设备吗？”

“没有，那家公司在事发两周以后已经被星防营和星联军的联合调查组查封，相关人员也被捕了，现在整个5109星都没有这家公司......光明，你现在只是军校生，这边的事还有我们那么多人呢，你不用太担心。”

丹玉看着艾光明眉头紧锁的模样，惊讶于她这么快就注意到安防设备的问题，但还是不想她过早地卷入这些腌臜事，便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

只是丹玉也有些心事重重，没能注意到自己手拍上去以后艾光明轻轻抖动了一下的身体。

艾光明感受着后背的疼痛，缓缓撑起嘴角，淡笑着点头：“我明白，我只是听朋友提起过星河科创，所以会注意到......”

丹玉正想说点别的岔开这个沉重复杂的话题时，艾光明手腕上的星讯仪抢先一步亮了起来，瞬间弹出了一条岳铮发布的临时通知。

「岳铮：本次交流赛举办地0413星近期有高等级异形兽群活动迹象，为保障全体学员的人身安全，经会议决定，将更换举办地点为0366星球的库伦地区，请大家做好准备，无额外训练任务的特训组成员请尽快返校，如有要事可在24小时内向我说明情况。」

“老师，我们刚刚收到新通知，因为这次交流赛地点换了，我们特训组成员也需要尽快回鸿渊去集合，明天的大餐计划恐怕要泡汤了。”

快速浏览完信息后，艾光明无奈地扭过头对丹玉道。岳铮很少发布这种临时改时间计划的通知，所以他要求尽快返校，大家都不敢耽搁太久。

“这么着急吗？你本来也只能回家呆五天，这才第二天呢。”

丹玉有些舍不得地刮刮她的鼻尖，过去在第一军校她也会收到这样的临时通知，可理解却不等于愿意。眼前的小姑娘早已成长为一名冷静又坚定的勇士，她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放不下心。

“嗯，岳铮教官要求很严，我也没有参加额外训练能够延迟返校，不过，下次放假我一定早些回来！”

艾光明低着头，像是一只犯错的小猫不敢抬头，原本按照计划她回来可以和两位老师多呆几天，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不仅没见到翁执，现在又要匆匆忙忙地和丹玉道别。

丹玉释然一笑，温和地说：“没关系，光明，去做你要做的事吧，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

第二天，艾光明正坐在极速驶向099星的星舰之中时，丹玉转发了一个5109星的星网论坛的帖子给她，这帖子已经默默挤进了热度前十。

“二次元上大分！”

放的是一个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某些楼层的监控视角的视频剪辑。

画面里，一个打扮得像动漫里冰雪女神一样，有着飘逸的蓝发和一袭蓝裙的女生，靠着飞行翼一飞冲天，迎着从楼上掉落的一个男人而去，但是没拍到她是如何接到那个人以及两人是怎么落地的。

而视频搭配的文字是：“不知名coser起飞救人”，视频的播放转发人数呈指数式增长。

「23楼：是哪位太太？二次元小骄傲！！」

「45楼：演的是哪一集？我之前看动漫的时候没这情节呀？」

「112楼：我只记得这冰雪女神其实是动漫里的恶女大反派来着？怎么还有救人环节？」

「128楼：球球了，别剧透，我还没看结局啊！」

「168楼：希望只是拍着玩，别放出来，不想看角色严重ooc的包饺子剧情！」

「245楼：你们就没想过这真的是在救人吗？掉下去的人别说装备，连个威亚安全绳都没有……」

「292楼：怎么不是演的？说不定是出了特别的新道具大家不知道而已。」

「331楼：说不定是合成的视频，这么模糊，谁看清楚。」

「416楼：我昨天在雅滨大厦见过这个打扮的女生！说不定真的是她救人呢？」

「418楼：雅滨大厦昨天出事星防营的人去得很及时，怎么可能让一个穿着小裙子和高跟鞋的去救人？」

......

艾光明在评论区看大家不停地猜测是谁家太太出的角色而脑洞大开，以及丹玉把，提前离家的那点失落与不舍都被冲淡了许多，而她的目光却又被另一个登上了头条的社会新闻吸引了目光。

昨天坠楼的那个男人的工作照出现在上面，有人发了他是从01星系的天华医学院学成归来的神外医生——温慕，虽然没有觉醒精神力成为愈者，但是他已经能独立操控顶尖的手术机器人完成多种复杂的脑部手术，整个星联的神经外科的从业者中，他都是排在前列的佼佼者。

艾光明有些愧疚，虽然自己救人的时候没摔到他的手或是脑袋，但还是让他撞伤了一条腿，岂不是耽误了很多还等着治病的人？只是温慕的身体状态不大行，实在不像一个能坚持下来做得动大手术医生。

虽然现在治疗舱能够加快大家外伤的愈合并最大限度地维持伤者的生命力，但还有许多伤势和疾病依旧不能用治疗舱就能解决。极为复杂的手术几乎都是用机器人协助，而优秀的医生或是愈者依旧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她接着往下看时，脸上的表情却逐渐染上了愤怒的色彩，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但她的胸口却还是闷闷的，像是喘不过气似的难受。

温慕两年前因为同情这家人四处求医却因为治疗风险太高而多次被劝退，帮他们家那个脑干上长了极为罕见的恶性肿瘤的孩子做手术，还帮家庭条件不太好的他们想办法申请了许多费用的减免，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万幸手术成功了，但孩子在出院回家一年后，因为生活环境卫生条件不好且抵抗力太弱，感染了多种病菌，最终多脏器衰竭而离世。

这家人想冲进医院打人闹事被保卫部挡下，又多次在星网论坛造谣说是他医术不精害了他们的孩子纠缠不休，让温慕被停职调查了近六个月，但是多轮调查的结果，就是那个孩子的离世与温慕的治疗无关，而且因为体谅他们失去孩子的痛苦，温慕放弃了起诉他们造谣的事。

本是顶尖医学院校出身的医学天才，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闹剧，难得和妻子出门给双胞女儿过四岁生日。

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尾随他们一家四口去了餐厅，用藏起来的小刀刺伤了他的妻子，还挟持他的两个女儿，非要他偿命。

在星防营的人已经赶过来救下了他的妻子女儿以后，他却因为他们持续不断的辱骂而精神崩溃，不想再被纠缠祸及家人，直接从二十五楼一跃而下......

咔嚓！

她手中握着的刚喝完的杯子应声而碎，手指上传来的刺痛感让她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一个男性的声音从星舰窗边的通讯器传来：“23号乘客您好，我是本次星舰的保卫组组长，您的包厢里出了什么事吗？您附近包厢的乘客感受到您的包厢精神力波动较大，请我们帮忙询问一下。”

“抱歉，睡着的时候打碎了杯子，被吓一跳所以没能控制住精神力，我会注意的。”

艾光明迅速收敛了因为愤怒而无意间飘散而出的精神力。

“谢谢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那声音仿佛瞬间卸下了肩上的千钧重担，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星舰的另一头的保卫组房间中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可不想在星舰里打架。

艾光明看着窗外极速向后退的色彩斑斓的星河，哪怕知道那六个闹事的人都已经被抓起来等待审判，她的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先是霄橪失去双手的事，又是这位医生的事，都让她感到愤怒又无力，她的脑海之中隐隐约约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和毁灭什么的冲动，但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