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鸠目光在珈蓝脸上扫过，“西郡王之子姬连川，公主可记得？方才我来的路上碰到了他。”

珈蓝想起先前在城门遇到的那个孟浪之徒，那人好像也叫姬连川。

“王上召回质子是迟早的事。今日见他，虽看似浪荡随性，但多半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样。要知道，他阿爹姬宏可是征战沙场的王，作为他的儿子，怎可能只会吃酒作乐。”

姬连川。珈蓝想了想，在记忆中，他好像真没见过这个人。而且那人上次说他们小时候见过，可她根本想不起。

珈蓝有些走神，被罗鸠的话拉了回来。

“公主，方才姬世子让我将此物交给你，说你看了，自然就知道了。”

珈蓝看了眼桌上的锦盒，并不着急，她看向罗鸠，“王城里想必这段时间都不会太平，你在北营那边也多注意，至于其他的事，我到时会通知你。”

“是。”

罗鸠离开后，桌上的锦盒被打开，里面是一个木制的竹蜻蜓。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但保护的很好。

这个，好像是有些眼熟。珈蓝想起来了，小时候有一次她救了一个小男孩，然后为了哄小男孩她将自己的竹蜻蜓送给他了。这种事珈蓝向来忘性大，如今想来，那个男孩就是姬连川。

怪不得总是缠着她。

此时，广场上的讲经会已经结束，珈蓝下了楼去找昙无谶。人潮散去，广场上清净起来，珈蓝找去的时候他正和慧圆大师谈话，看到珈蓝来，他叫自己的弟子昙曜给珈蓝带口信说等他一会。

珈蓝看了眼他的方向，笑着说好。

昙无谶过来的时候，珈蓝正坐在广场附近的驿站楼下休息，瞧见他过来，珈蓝笑道：“法师今日讲得是什么？”

昙无谶抿嘴笑，“慧圆大法师讲得是“‘唯心主义’，我在一旁帮衬。”他像是犹豫了一下，又说，“方才没看到公主，还以为公主今日不会来。”

“怎么会，只要法师邀请，我定是会来的。”

两人一路闲谈，近来鄯善来了不少中原的商贩十分热闹，珈蓝和昙无谶在市集上转了两圈，最后也不知为何就聊到了昙无谶身上。

“法师为何出家呢？”

这个话题很突然，令昙无谶愣了下，他的眼神越过珈蓝，飘向远处混杂的人群。

“我父亲在我六岁时离世，我自小跟着我母亲做织工过活。其实我出家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我母亲看到沙门达摩耶舍受人崇拜，能得到丰厚的供养，她很羡慕，就叫我去拜他为师。后来母亲病故，我便离开天竺游历各国，后遇到河西王，在姑臧住了两年。”

“所以，法师出家只是因为你母亲。”

昙无谶摇了摇头，“或许吧，但自母亲离世后，我时常问自己为何出家，却不能作答。”

珈蓝小心翼翼地问：“那法师心里是怎么想的？”

“以前学习佛法，师父告诉我，要通过修行，自我解脱，了生死，离贪爱，才能到达彼岸之涅槃。我虽熟习大小乘经典六万颂，里面也告知了我如何修行得证大果。可是......”

他突然停住脚步，望着远处佛塔上的塔尖，眼神变得迷离：“这些年，我游历各国，见白骨埋于沙漠，盗贼四下潜伏，战争乱起，百姓苦不堪言。我便在想，我个人固能修得道，可是他人呢？我苦修佛法，又该如何拯救百姓？”

珈蓝想了想，她虽对佛法了解不深，但也知道些，他走到昙无谶身侧，柔声说：“法师习大小乘，深谙其中，若从大乘来说，你是否觉得大乘教义更符合心性。地藏王菩萨有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想法师也是和他一样，自己既然修佛法，必是想要渡人而非渡己。”

他迅速转身看向珈蓝，眼露欣喜，“是的，公主。游历之前，老禅师跟我说过一句　‘强者自渡，圣者渡人’。我想，我心中坚守的是后者。”

“是啊，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就如法师现在在鄯善宣传的大乘，虽被斥为缪论，不被接受，但如今国家要发展，百姓要安稳。小乘虽为鄯善百年来的传承，但其中局限颇多。先年，我在一位老法师那里听过他这样说：他说其实大小乘并不对立，他们各有各的优点，小乘讲究苦修，要解脱必须出家，出家后不能生产，也无后代。

而大乘却是渡人，你只需要膜拜诵佛，便能成佛。这样，不用出家也可以成佛。而且可以成亲。如此这般，便有了更多的信徒，被更多的人接受。即所谓的，佛光普照，普渡众生。”

昙无谶惊讶的看着她，像是从中得到了什么提示，但此刻更加佩服珈蓝，昙无谶没想到她能有这样的见解。

他看向珈蓝，说：“此前，我在中原汉地见过，大乘佛法广受他们接受，而且生生不息。所以，来这里，我也是想将大乘传承给大家。现在听到公主这般说法，倒是恍然大悟。佛陀创佛教，自是想救己，也想救苍生。”

珈蓝眼里蕴出一丝笑意，说：“如今，法师定是知道自己心中所求。”

昙无谶高昂着头，脸上自信满满，朗声说道：“普济众生，传扬佛法，这便是我心中所求，毕生所愿！”

他身上那股流光溢彩的气度是珈蓝这么久来第一次见到，昙无谶确实很优秀，很自信。这些年经历的些许风霜，珈蓝想，会是他魅力所在。

“法师，你一定会实现你的抱负的。”

昙无谶转头看她，目光热烈而钦佩，突然毕恭毕敬地鞠躬：“公主，感谢你今日的点悟。”

珈蓝看向他时，他笑如春风。莫名的，珈蓝感觉心底一团火苗窜起来，心脏都跳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城墙之上，珈蓝极目远眺开阔的视野。远处的天山连绵一片，山顶白皑皑一片，脚下是宽旷的草场。

珈蓝抿了抿嘴唇，说：“也不知道，今年冬季，是否会下雪？”

昙无谶眼望天山，微笑说着说：“上天会眷顾鄯善的。”

会吗？可鄯善一年四季下不了几场雨，灌溉全靠雪山融雪。雪水融化汇入孔雀河，百姓便能耕种。没有水的地方，只能是戈壁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