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楼梯下去，阁楼被浅浅淹到脚踝附近，地上铺着不知哪里搬来的石块，踏着石块便可以不沾水进入阁楼。石块延续进阁楼深处，两人一前一后前进，直到抵达电梯口。

电梯早已坠落，从电梯通道往下看，远远不止六米高，少说有二十米。

淹到阁楼里的污水淅淅沥沥地往下淌，就像一道瀑布。奇怪的是电梯通道里始终没有蓄水，以秋叙的视力能清晰看到底下的地面，水从地面淌走，不知流向了何方。

秋叙和陆轻厌避开污水瀑布的水流，小心地速降到底部。到了底下才看到四周都有排水渠，难怪不蓄水。在江边水库底竟然有这种程度的地下工程，秋叙微微凝神，看向敞开的电梯门。

在电梯门后方，一扇布满岁月痕迹仍不减科技感的金属门静静屹立，一道门牌镶嵌在门框侧面，写着：扶桑1号船坞。

几乎是看清门牌的一瞬，秋叙就挑起了眉梢。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与头顶，确定没有人跟随后暴力拆下门牌，掏出短刀刮花字迹，扔进水渠看着它被水流冲到看不见的地方。

陆轻厌在周围留下了几只机械蜘蛛，他的蜘蛛远不止上次爆破金思雨后脑勺那么粗暴简单，秋叙看到它们咔咔爬行，很快吊在电梯门和金属门之间拉丝，这些丝线并不形成蛛网，丝丝缕缕横亘在狭窄空间里，似乎自带光学隐藏，在布局完毕后缓缓消失痕迹。

“一种很敏感的触发机关，有人过来会自动爆.炸。”陆轻厌解释着。

秋叙点点头，拿起工作证刷卡。

金属门发出机械音：“证件验证成功，请进行手纹、瞳仁与面部认证。”

话是这么说，门却直接开了，看来这里的门禁被修改了。

一条长长的走廊出现在两人面前，两侧墙壁都是透明的。秋叙和陆轻厌扫视一眼，对了个眼神。

这里太大，又太干净了。以柏叶的个人习惯，他不是这么有洁癖的人，他一个人也做不到将这么大的地方维护得一尘不染。

这里还有别人的概率极大，可惜柏叶现在的状态不会再给他们提供信息了。

秋叙简单比划命令手势，陆轻厌温顺地点头。两个人刚好一个探路，一个殿后，秋叙拔枪上膛，率先踏出脚步。一只机械蝴蝶落到他肩头，陆轻厌在不违抗命令的情况下还是参与了探路。

走廊两边透明墙壁，一边是厂房，一边是办公室、实验室之类，不止这边的墙壁透明，另一边墙壁也是透明的，可以穿透整个房间看到另一头的墙外，隔着两层玻璃，后方还有极深的空间，不过后方灯光十分晦暗，影影绰绰只能看到大部分空间空空荡荡。

这里的规模远超一家潜艇生产基地，厂房里有几架明王外骨骼。看来铁山城地下工厂原先生产的太空探索外骨骼就是供给这个基地。

秋叙只在航空基地见过这种巨大规模，这里都快和星环上的小镇差不多了，不是普通公司甚至大财阀能够建造的，显然属于官方机构。

一阵风拂过秋叙背后，秋叙谨慎地离开原位，背后贴墙后才回首。

陆轻厌不见了。

他可不是一个会掉链子的人，只要还有办法一定会提示秋叙，秋叙没有找到他留下的痕迹，也没有得到任何提示，可见他的消失身不由己，猝不及防。

秋叙毫不犹豫地后退到陆轻厌刚才经过的地方，左右两侧都有透明门，房间里面有什么都很清晰，陆轻厌不在里面，一架明王外骨骼静静屹立。

“……”秋叙微微愣了愣，刚刚这架外骨骼在这个位置吗？

就在他想起明王刚才在哪里时，背后突然出现细微破风声，秋叙瞬间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离开原地。然而他的行动还是迟了一步，一只无法撼动的手抓住他一条腿，就像甩鞭子一样将他甩上地面。

秋叙在被甩上半空时用双臂护住头颅，他被巨力砸到地板上，两臂接受了最大的冲击，几乎失去知觉。即使一切应对都非常及时，磅礴的力道下他的脑瓜还是被震得一片空白。

抓住他脚部的敌人再次将他提起，秋叙倒挂半空，看清了对手身影，一架明王外骨骼，三米高的驾驶座上空空荡荡，是无人操纵的状态……不，是远程操纵才对。

刚刚那一下砸得太狠，秋叙有些神智不清，这倒不妨碍他暗中蓄力，准备在被甩到最高处时翻上去抓住天花板上的横梁。不过敌人似乎确定他已经没有反抗力量了，明王打开驾驶座，秋叙意识到什么，瞥向旁边的另一架明王，刚才没有留意，现在才隐约看到驾驶座上被束缚四肢、罩住口部的熟悉轮廓。

他没再反击，让明王将他塞进驾驶座。驾驶座伸出金属臂，很快将他也束缚起来。

两架明王会合，陆轻厌的蓝眼睛里全是着急和愤怒，秋叙因为他没能在遇袭时提示而当着他的面挨打，实在不是他能接受的事。

秋叙这时已经缓缓回神，看清他驾驶座里飞舞的小飞蚁，连忙朝他眨眨眼睛，制止他准备在自带供氧设备的密闭驾驶座引爆炸.弹的离谱行为。

还说我是赌命的赌徒……秋叙想，你这样难道很稳重吗？

两架明王一前一后，沿着走廊无声无息前进。

秋叙还有闲情逸致观察明王内部，按照陆轻厌观看日志得到的情报，太空探索外骨骼明王，应该就是金乌计划对机械方向的研究成果之一。一边强化人类对太空的适应性，一边用机械外骨骼提供辅助，稳妥不冒进，是秋实的风格。

绕过走廊后，前方出现一扇大门，是大型实验区常见的防爆放火隔离门。隔离门打开，后方出现了一样的走廊，这处基地比秋叙想象的还要大。

进入新的走廊后，秋叙又去看两边透明墙壁，这次隔着实验室、厂房之类的房间，后方是一片压倒性的漆黑，似乎没有空间了。但如果没有空间，厂房何必在另一边也做玻璃墙？只能推测那东西体积庞大，以至于看起来像岩层一样。

等到进入一扇玻璃门，横穿过厂房从另一面出去，秋叙终于看清了这个庞大的东西。

一艘堪比巨型游轮的浮空飞船，不提科技如何，光是外表就十分鲜明，纤丽优美，不同于人类的风格。粗看它的体积，能容纳现在浮空城所有人口。

飞船的尾部打开，庞大的入口能停一排飞机。两架明王依次进入飞船入口，秋叙看到飞船内部也是不加掩饰的浮空城科技。

秋叙内心狐疑且不安，浮空城的飞船为什么会出现在距离橙湖城如此之近的所谓的“水下遗迹”？操纵这两架明王困住他们的又会是谁？

一只机械蝴蝶落在他所在的明王之上，是刚才探路时陆轻厌放在他肩头的那只。隔着驾驶座的透明玻璃罩，秋叙看到它化作细小的蜉蝣，如灰尘般落在明王的身上，跟随着明王移动。

地下联盟所保留的科技主要方向是微型化、仿生化，这还是秋叙首次看到细节，他意识到陆轻厌的微型炸.弹实际上是有最小单位的，也就是这种蜉蝣。通过蜉蝣组合为更大的仿生系炸.弹，也赋予武器移动的能力，实际上这种炸弹是机器人的一种。

来不及多想，两架明王穿过飞船尾部广袤的停机空间，又穿过一条漫长的走廊，进入了旗舰。

旗舰呈现圆形，沿着半圆形的墙壁，有整整一圈屏幕与操纵台。在最前方的位置，舰长的座位背对他们，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座椅里，望着不曾打开的漆黑屏幕。灯光下，那屏幕有明王们的倒影，越来越近。

座椅转过来，一个阴鸷的陌生男人望向两架明王。

他支着肘部，手指不仅托着下巴，顺带也压着耳垂。明王来到他前方，距离还有十米时停步。

“陆轻厌。”他说。

秋叙所在的明王玻璃罩上，蜉蝣一只只坠落，似乎脱离了陆轻厌的操纵。秋叙看向陆轻厌，陆轻厌神色凝重，脸上是警惕与敌意。意识到秋叙在看自己，陆轻厌低声说：“朱珩，地下联盟的叛徒之一，从前是首席科技员，三年前投靠了浮空城。”

“错了。”朱珩淡淡地说，“我从没投靠浮空城，只是利用特勤局铲除一些碍眼的家伙。”

秋叙笑问：“坐在浮空城的飞船里，自称从没投靠浮空城？”

朱珩看了秋叙一眼，说：“我知道你，连奕和秋实的儿子。”

秋叙面不改色，好像被俘虏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朱珩似的，继续问：“解释一下？你和浮空城到底什么关系？”

“解释？”朱珩平淡地反问，“如果秋实还活着，这应该是由她来解释的事。在浮空城尚未降临的两百五十多年前，扶桑1号基地，就存在着浮空城人的飞船。”

朱珩站了起来，他缓缓说：“三年前我发现了这里，得到了第一批金乌计划参与者的研究成果。以此为条件，我要求连奕除掉几个地下联盟成员。”

秋叙刚回地面时接触过地下联盟的高层，但与他们极度合不来。

“合不来”不仅仅是因为秋叙遇到浮空城人基本上杀干净了事，而地下联盟高层却试图苟且偷生，躲在他们的地下堡垒里面过封闭的桃花源生活，还因为——二百五十多年前，那些审判秋叙有罪，又试图在太空监狱灭口的人类高层，就是地下联盟第一批高层。

在地下联盟的叙事里，浮空城降临后他们进行过不计代价的抵抗，而后理智地保存力量，将“有价值的人们”转移进入地下避难所。地下避难所是在核弹诞生后，为防全球性大战而建设的，是一个国级秘密项目。

有价值的人们，包括顶尖的科学家，顶尖的富豪，金字塔顶端的政.治家，精锐的军.队以及军.属……唯独不包括平民。

也就是说，这些最应该承担守卫责任的人，一声不吭地带着大部分的资源与科技躲进了避难所，将平民留在地表接受浮空城的入侵与奴役。

地下联盟在第一代人变老、第二代人上位之后，二百多年的时间里进行过无数次反击，也牺牲了一代又一代中坚力量。这是秋叙还愿意了解他们、和他们保持友好的理由。

而地下联盟的科学家阵营，与政.治家阵营也不是一条心。实际上在秋叙为养母复仇之前，其中不少人曾签署联名信要求重新审判，可惜技术流派最无奈的事就是总要为经费低头，他们最终没能发出联名信。

似乎是为了地下联盟内部的安定，秋叙打听的时候发现地下联盟的后代鲜少知道秋实和自己的事，甚至不肯传播连奕的情报，以至于陆轻厌都不知道连奕的名字。

“他们藏起了秋实的秘密，不仅仅是她的意外死亡导致的一切后果，还有她的研究成果。”秋叙从回忆里回神，朱珩恰好也说到同一点上。

“关于她的研究，想必你们已经通过我留在档案柜的储存条，了解一些眉目了。”朱珩说，“早在二百多年前，她就得到了浮空城人的共生病菌，研究出了把人类变成浮空城人的方法！连奕就是凭这个技术投敌的！只要再移植一根尾巴……我们也能变成更先进的太空种族！”

朱珩平淡的表象消失了，他眼中透露一丝狂热。

迎着秋叙和陆轻厌哑口无言的脸，朱珩说：“浮空城人和地面人甚至没有生.殖隔离！现在地下联盟苟且偷生，地面人对浮空城全身心臣服，我所想到的唯一战胜浮空城人的方法，就是与他们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