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医院的消毒水味对某些人来说，是奢侈。

2.

自高中辍学踏入社会之后，吴志杰经历过的大大小小流血事件，都是回到自己的住处随意处理一下，结了痂就算没事。

这是第一次，他被慎重其事地推上救护车，还有所谓的“家属”陪同。

近来的记忆犹如黄粱一梦般不真实。

睫毛轻颤，吴志杰徐徐睁开眼，静心感知此刻的身体状态。

除了使不上劲，氧气罩致使呼吸声变得异常清晰。

而扎着针的左手被贴心放进被子，温度适宜的热水袋垫在底下，源源不断输送暖意。

稍显困难地转过头，医院统一样式的床头柜上正正摆着今日份的新鲜花束。

明艳色彩刺激瞳孔。

那是一束生机勃勃的向日葵，花瓣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3.

打完水回来，护士正在给吴志杰拔针。

放好热水瓶，方卉自然地询问，“今天能吃东西了吗？”

护士一边让她帮忙按着，一边说，“需要空腹的检查都做完了，可以先吃点流食。等会儿把氧气也给你们撤了。”

“诶，好，谢谢啊。”

“没事。”

4.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僵硬手指碰触上温凉柔软的肌肤，却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5.

差不多摁了三四分钟，方卉估摸着血应该止住了，便小心翼翼揭起棉片一角，朝里瞅了瞅，然后整个掀掉。

“想上厕所吗？”

将染着猩红血点的棉片扔进垃圾桶，她问。

全身多处骨折及软组织挫伤，吴志杰如今需要卧床静养，大小都得用便壶解决。

显然清楚这点，原本乖乖平躺在病床上的青年人闻言瞳孔微晃，漫着些许水雾的透明氧气罩下，两瓣薄唇翕蠕，憋出一句低低的“不用”。

方卉盯着他染上绯色的耳后根看了两秒，轻笑着摇头，“那我去给你买粥。”

离开前，她用棉签沾水，俯身替对方润了润唇。

“再眯会儿，我很快回来。”

6.

“哥们，你女朋友对你可真好。”

隔壁床吊着腿的病友满眼羡慕。

7.

吴志杰听见了，他一言不发地对着纯白色天花板。

「她不是。」

「她只是善良。」

8.

一揭开打包盒盖，升腾热气争先恐后冒出来，掺杂着阵阵米香。

吴志杰喉结滚动，几十个小时未曾进食过的胃不可避免响起一串长鸣。

方卉到床尾将人慢慢摇起来，固定到合适的角度。此时，只要她稍稍抬眸，就能隔着不高的床尾板，与那道全神贯注的隐秘视线径直相交。

9.

可惜她没有。

幸好，她没有。

10.

他是低劣的，卑贱的，不配的。

所以哪怕这一颗心用情再真再深，吴志杰也不敢将其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11.

方卉敏锐察觉到某位伤员消沉颓丧的情绪变化。对方即使面上没露什么声色，周身却恹恹得气压极低。

想不出缘由，她搅动着碗里粘稠的白粥，垂头轻轻吹了吹，将半满的塑料勺举至青年嘴边。

“吃吧，不烫了。”

12.

粥吃进嘴里确实不烫。

但好像长了脚似的在身体里到处乱蹿，随即整个心脏被余烬煨烤，发出笃实静响。

13.

吴志杰闪躲着错开同她的对视，动作间又呛到气管，越是想要压抑忍不住的咳嗽，姿态越是狼狈。

14.

一碗粥慢腾腾消下去大半，透过塑料打包盒传递来的温度也逐渐冷却。

方卉最后抽了张湿巾替青年擦干净嘴，再轻声嘱咐几句，便自觉提包走人。

她辞了工作，最近在忙着四处面试。

15.

女人携着香风翩然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仿佛毫无留恋。

16.

日头渐渐由东向西偏斜。

吴志杰就那么一动不动，始终拿目光凝视着先前沾染过方卉气息的木凳。

他的身体被禁锢在此处，灵魂却早已飞逐。

17.

我的爱人，愿我化作一缕风，伴你走遍这世界的大街小巷，见证万好河山，以及，你的所有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