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何感想?
如果真的有人要问Adit对Usa和Saengkea之间疏远的关系究竟有什么感想的话,那就是没有任何感想。
只要Usa和Saengkea作为金顶的养女不给Sirodom家族抹黑,对Adit而言那就已经足够,他会在限度内照顾她们,给予她们优渥的生活,保证她们的安全。
如果硬要说的话,那么,Usa温柔却又软弱,Seangkea强硬却又心胸狭窄,都不是Adit会欣赏的性格。
当然,Adit认可人品出众的人能得到更多,所以生性温和善良的Usa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管理金顶的各项事宜,而傲慢偏激的Seangkea得到的只有Adit的漠视。
他甚至不屑于对Seangkea不屑。
不过,他的想法,又何须向人解释?
至于眼前的这个‘Seangkea’嘛……Adit只能说,光是她的沉稳冷静、直接锐利,就是原本那个所不具备的了。
……如果佛教里的三千世界是真的,三千世界中,真的会有两个完全一样,又完全不一样人吗?
Adit微微一哂,道:“‘这对姐妹’……甚至不打算装一下吗?”
葛思含淡淡道:“我一开始就没想要装。”
Adit淡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会装的。”
“请问,我要怎么装一个我没有任何记忆的人?既然装或不装都会被你发现,那我自取其辱,又有什么意思?”
葛思含回答很快,礼貌中还带着点没礼貌,但Adit很从容的接受了——哦,原来还有‘没有记忆’这个前提。
“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有没有对方的记忆又如何呢?”
“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我又怎么会被你发现不对呢?”
Adit哼笑道: “头脑清醒,思维敏捷,某种程度而言,我很欣赏你的特质。”
葛思含故意道:“你是欣赏我的特质,还是欣赏我对你的夸赞呢?”
“赞美我的人,还少吗?”Adit微微一笑,冷静道:“我欣赏的,是你在困难之中,既冷静敏锐、心怀善意,又有自知之明。”
葛思含无话可说了。
其实她自己也很清楚,Adit是那种对自我非常了解、冷静高效、并且完全自洽的人,他本来就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称赞而动容。
她只是……只是一肚子委屈和怒火,胡乱说的。……只不过,这个世界的Adit,不会再让着她、逗她玩了。
葛思含想到这里,只觉得讽刺至极。
“……那么,和你呛声的我现在,很明显,失去了自知之明吧。”
Adit饶有兴趣:“哦?”
“自知之明,换一个说法,不就是势不如人,束手就缚吗?”
Adit敏锐的在她冷淡的声音里听到了不明显的哭腔。
他淡淡道:“我可没说我会对你赶尽杀绝啊,所以请先把拼死一搏放在最后吧,好吗?”
葛思含扭过脸,不再看他。
她的侧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是如此苍白、精巧,Adit深深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看向腕表,风度翩翩道:“不是说要去海边散步吗?请换鞋吧,毕竟,我想走廊里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啊。”
就像你偷听我和Usa谈话那样吗?葛思含想说。但她忍住了。
她顿了顿,冷淡道:“……请稍等。”
葛思含和Adit擦肩而过,穿过拐角回到自己的房间。
Adit并没有因为葛思含的冷淡生气,大概是因为……因为,在某一瞬,她看上去非常、非常伤心。
葛思含关上了门。
她无力地靠着房门,在黑暗的房间里闭上眼睛,就这样站了一会儿。
“葛思含啊葛思含,你是笨蛋吗?”她问自己:“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啊?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这里的Adit,本来也不是你的Adit!”
再这样下去,不过徒增难堪而已!
葛思含给自己鼓了鼓劲,深吸口气冷静了一下,擦干了脸上的水痕,打开灯给自己换了双鞋。
准备开门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海边风大,于是去衣柜那里翻了半天,才在抽屉里找到件折痕明显,看起来几乎没怎么穿过的长袖外套给自己穿上。
走之前她喝了半杯冷水醒神。
葛思含开门后发现Adit正站在门口旁边的走廊上,欣赏着墙上的画像,见到她后也没指责她花的时间太久,而是淡笑道:“请?”
这画面似曾相识。葛思含顿了顿,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的往走廊里走,葛思含在前面带路。
她没有走从楼梯下到大厅再绕路到后面海域的路,而是穿过露台再下楼,从后厅出来到达花园,再越过花园走到海边。
这条路近一点。
他们一路无言,直到踩到沙滩后,葛思含才回头看向Adit。
葛思含的意思是如此明显,Adit和她那双眼眶微微泛红、却又明亮莹润的大眼睛对视,淡笑道:“你做事一向这么直接吗?”
葛思含已经调整好了自己,她坦率道:“我想让我们的交流更有效率。显然,我节约了不少时间,是不是?不过……”她想了想:“外人如果铁了心想知道金顶的内部构造,也还是有办法的。”
Adit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任何事——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事——只要想做,都是有办法的。所以,仅仅是对金顶非常熟悉,还远远不够。”
葛思含“嗯”了一声:“你问吧,我有心理准备。”
Adit简直想要笑:“在此情此景下,告诉我你对我的问话有所准备,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葛思含在这一瞬间,居然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一种充满恶意的想法——
随便吧,无所谓了,受不了了!就想尽办法激怒Adit、让他杀了自己吧!
这样的话,结局又是如何呢?
葛思含手指轻轻颤抖,她握紧了拳,控制住了自己。
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哦。那你也不可能当我没说了。”
Adit神色微变。他若无其事道:“你其实也可以对我说谎,不如试试?”
葛思含移开了视线,看向远处因为远离路灯越来越蓝、越来越黑的海岸线,她的声音渐渐恢复了正常: “这里可是金顶。在清迈,在泰北,得罪你、被你讨厌,这岂不是太不理智了?”
Adit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很多东西,他微微一笑,道:“知道吗?这话一般人可说不出口。会这样想的人不会这么说,而不在乎得罪我的人,不会这么想……”他凝视着葛思含:“那么,你是哪种呢?”
葛思含认真想了想,道:“知道被你讨厌会很麻烦,所以希望不要被你讨厌,但是就算被你讨厌,也相信被你讨厌不会被打、也不会死,可以靠自己吃饭的那种。”
Adit总结:“相信我的人品,且自信的那种。”
葛思含没有说话。
Adit笑了:“嗯……没错,我不喜欢打人,也绝不会打女人。为了这种事杀人?也没必要。就算我们谈不拢,你好好回答,我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和疑惑后,终有一天也会放你走的。”
葛思含重复:“放我走?”
Adit微微挑眉:“没错。”
葛思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果……如果是我的Khun……Lop,如果另外一个人也有我的境遇,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Adit心中微动,他不动声色道:“如果真的是你想的那样,那么,看来‘我’很爱护你啊。”
葛思含鼻子一酸,眼眶又开始发热了。
她别开了脸。
Adit也礼貌的移开了视线,看向眼前的大海。
葛思含双手紧握,指尖深深陷入手掌内,疼痛让她能更快的收拾情绪。片刻后,她看了Adit一眼,向他点头示意,继续往前走。
Adit轻而易举的与她并肩而行。
他们沿着海岸线漫步,之间的距离甚至可以塞进两个人。
海水反射的光斑打在他们脸上和身上,海边风太大了,葛思含紧了紧衣服,沉静道:“请问吧,Khun Loo,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Adit淡淡笑了。
他想问的话,可以很多,也可以很少。
至少在表面上,这位‘Saengkea’对他、对Usa和对金顶都有一定的了解;她毫不掩饰自己和Saengkea的不同并且丝毫不怕被他们发现不对;她对来到这里非常不满,显然这非她所愿,并且长得又和……等一下。
Adit蓦地停住了。
Adit冷静锐利的目光染上了不可置信,看向葛思含,快步向前第一次堪称粗鲁无礼地攥住了这位陌生女孩的手腕,拽着她强迫她把自己的身体——或者说,脸转过来。
这次,是葛思含在笑了。
她稍微踉跄了下,但没有挣扎,而是转过身面对Adit,好整以暇甚至可以说是挑衅地看着Adit。
海风把葛思含的头发吹乱了,葛思含用自己另一只空闲的手以手作梳拢住了头发,半仰起脸任由他看。
Adit凑近了,仔仔细细凝望着葛思含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看着这就在眼前、不可反驳的荒谬事实,不禁哑然。
片刻后,他低声道:“竟有这样的事!”
眼前的这位女孩,和Saengkea,完全是两个人!
凭Adit的眼力,也只不过是在她的眉宇间看到了一丝和Usa相似的痕迹而已。
Adit见到她第一眼后就察觉到的违和感,原来竟在这里——不仅仅是气质,就连外表也截然不同了!但他的大脑竟然就像被白纱笼罩一样,他‘察觉’到了这点,却一直没有‘发现’!
葛思含刚放下手,头发就再次被海风吹起了。她歪着头笑道:“神奇吧?”
她笑起来后,苍白美丽的面孔就像被注入了神采,在海水粼粼波光中熠熠生辉。
Adit忍不住也笑了:“完全同意,神奇小姐。”
以Adit的城府,在这种堪称奇幻、玄幻、科幻的事情之下,都忍不住左右踱了两步,略带好奇道:“可以请你解释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和Saengkea完全不像?”
葛思含反问:“我为什么要解释?谁来给我解释?”
Adit对这个回答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还很欣赏。
他微微点头,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反而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
葛思含动了动自己的手,Adit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她纤细的手腕:“抱歉,我没有控制力度……有没有受伤?”
葛思含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能理解,因为我发现的时候也很震惊。”她慢慢往前走,淡淡道:“我和你这里的‘Saengkea’长得不像这件事,被Bua叫醒后我就发现了——我翻了她的柜子,找到了她的相册。但是,发现你们毫无异常地接受了我就是她的事,要等到吃早餐的时候。”
Adit若有所思:“怪不得当时你的面色这么苍白。”
葛思含道:“我一向这么苍白。”
Adit挑起了眉。
葛思含看了Adit一眼,平静道:“我……十岁的时候,生了场重病,发烧影响到了大脑,这具身体十岁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后来我的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
Adit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道:“所以,你就是‘Saengkea’?”
葛思含道:“说不定我是别人的灵魂,住进了这句身体里也不一定哦……所以,我没有她以前的记忆,长相和你们这里的Seangkea也不一样。”
Adit不禁失笑。
他思索道:“十岁,看来是你和Usa刚来金顶的时候。‘我’是怎么处理的?”
葛思含道:“你带我去了曼谷的医院做检查——如果你想问主治医生的话,是Sing医生。”
Adit静静听着。
“后来,你……您,帮我请了一位家庭教师,Tasapong老师。她是清迈本地人,丈夫意外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