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小周同学的那个演讲稿了。”苏钰笑着给姬蔚时夹菜:“你们老师也是真的有心,还把她的演讲稿拿过来给你们做范文。”
姬蔚时的语文老师是个追求极致浪漫主义的中年女人,她反复念着周天姿的演讲稿,几乎发疯。
姬蔚时道:“写得确实好啊。”
一个高中生就会思考这些事了,她笔下的文字如此振聋发聩,里面的思想却又温柔善良,怎么能不叫人感动呢?
姬蔚时在学业方面算得上是六边形战士,也就语文没有其他科目那么突出。而在姬蔚时的语文里,他最不擅长的是作文。
他苦恼过为什么自己的作文为什么不能像他的数学最后一道大题那样优秀,他去请教语文老师,语文老师道:“因为你没有融入自己的思想,你写的只是按照高分模板写的八股文罢了,只能保底,但绝不会高分。”
姬蔚时一直不能理解老师拿出来的那些高分作文到底有什么好的,那里面风花雪月的遣词造句只会让姬蔚时觉得他们在无病呻吟。
可直到看到周天姿的演讲稿,他才终于理解了语文老师的那句话。
拥有思想的文字有着不亚于坚船利炮的力量,它会激荡心灵。
当时姬蔚时站在主席台下,看着主席台上演讲的少女,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即使外形并不好看,但也不影响那一刻她在少年的心里发光。
苏钰感叹:“这女孩不简单,我也挺想拜会一下她的母亲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长,才能带出这样的孩子。”
姬蔚时低笑:“你不是见过吗,当时就在闽州的酒店。”
苏钰点头:“我当然记得,我当时就觉得那个阿姨气势不凡,见到我们不卑不亢,礼貌镇定,我立刻就注意到她了。”
姬蔚然拿了一只鸡腿:“那个女孩我也觉得不一般,我猜她以后肯定是大佬。”
姬蔚时垂眸:“爸爸想要的孩子,也应该是周天姿这样吧。”
大方,开朗,善良,敢爱敢恨,敢做敢当,勇于反抗,不屈不饶——完美符合姬蔚时父亲对孩子的理想型。
三个人沉默了。
“小时。”姬蔚然严肃道:“不要再想了!”
苏钰:“爸爸还是爱你的——”苏钰顿了一下,却想起丈夫的工作性质,却又不得不把另外半句话咽下去:“他之前想驻地就是为了你。”
姬蔚时的父亲姬成旭已经快一年没回家了,不过对于军属来说这也正常,姬蔚时感觉有爸没爸一个样。
姬蔚时不关心父母的工作,虽然父亲严厉,但他的生活本质上还是很幸福的,他不喜欢去思考太过沉重的事情,所以老师说他的作文没有思想是有理由的。
他喜欢天文地理,探索是他的爱好,他骨子里是和他爷爷一样的科学家。
姬蔚时吃完饭就回去写作业,竞赛班课业紧压力大,姬蔚时下学期就要参加全国物理竞赛,然后还要准备去上大的夏令营。
他的行程太满,让他挤不出时间去思念庄湄仪。
果然忙碌才是治疗失恋最好的方法。
——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周天姿可谓风光无限,就像神话史诗里打跑了怪物的英雄,走哪都是正面的讨论度。
张楚涵:“我和你在一起最大的感受,就是永远不缺认识我们的人。”
周天姿:“你是蹭我的光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周姐的人。”
张楚涵又去掐她。
周天姿的分数也随着她的名望水涨船高,现在周天姿稳定前一百,按照班主任的说法——“冲击上廷联合大学完全有可能”。
周天姿:“我这么聪明,在哪都发光,懂不?”
此时两人在周五下午的内高班食堂就餐,周天姿周围一圈自动空出来,形成一个环周天姿饮食区。
内高班的人对周天姿的态度有两种——有嫉恨她的,见她恨不得赶紧跑;也有对她好奇的,但由于周天姿之前的战绩太过彪炳,只能好选择探头远观。
周天姿本人也不在乎,吃完以后她出去,周围的目光也没有减少,直到一个黑皮肤的男生气喘吁吁跑过来:“周学姐!周学姐!”
张楚涵:“是不是又来找你打篮球的?看着不像高二的啊?”
周天姿经常被男生拉去做篮球队替补,所以周天姿对来找她的男生见怪不怪:“学习,不打球。”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男生那黑脸居然也变红了:“我,我叫武正清,我想认识一下学姐,啊,就是,我很敬仰学姐的文采……”
张楚涵:“啊~”周天姿给了她一杵子。
周围人纷纷侧目,周天姿轻咳一声:“多读书就行,不用谢学姐,想写出我那文采斐然的演讲稿,首先你得——”
看她又想侃大山,张楚涵一巴掌把她接下来要说的屁话扇回去。
“抓住这个机会!”张楚涵对周天姿低声道:“我怕你真的没人要了!”
周天姿:“他是来向我学习的!再说了,学校不允许早恋!”
男生慌张:“啊不是的,我就是想向周学姐学习的,我,我也来自闽州,我真的很喜欢学姐的思想,能加个好友吗,拜托了!”
周天姿点头:“行。”她把好友位给了男生:“好好学习啊,不要丢了闽州人的脸。”
张楚涵就像亲妈看着女儿恨铁不成钢:“你你你你你。”
周天姿白了她一眼:“首先,学校不允许早恋,其次,他没有那方面意思,最后,我告诉你,在我心里,不论男人女人都是我的同志。你不能拿你那龌龊的思想去评价我和任何人如战友般的关系!”
张楚涵怒道:“你单着是真不是没道理的!”
周天姿:“我这形象也很难谈啊,那就不谈呗。”
两个人出了校门,周天姿打算去买个奶茶奖励一下自己,但她走到小巷处,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真的吗?”
那个声音发颤:“是真的吗?”
姬蔚时绝望地看着躲在苏皓背后的庄湄仪,他哀伤道:“如果你早就和他……为什么要欺骗我!”
躲在一边吃瓜的周天姿的内心:“又是什么豪门大瓜让我撞上了。”
庄湄仪低垂着眉眼,咬着唇却没回答。
苏皓气闲神定:“姬蔚时,她早就是我的女人了。”
周天姿和张楚涵:“……”
有些时候周天姿怀疑自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小说世界,而自己是那个无辜的NPC,路过也能听到神金发言。
张楚涵瞪着眼睛看向周天姿,示意她要不要走。
周天姿比了个手势,热闹不看白不看,走什么走!
姬蔚时:“庄湄仪,我只要听你一句话,你只要说一句你还爱我,我就相信你。”
庄湄仪慢慢地笑了起来。
“姬蔚时,你分明也没坚定地选择我。”庄湄仪道:“苏皓给你说了很多东西,是吧?我和你说多少都不如他一句,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依旧没有相信我。”
姬蔚时浑身一颤。
“你嫌我恶心。”庄湄仪道:“我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你的抗拒我看得出来,你现在质问我,只是因为沉没成本,其实你就是更相信你的表哥,你们是一家人,我说什么有什么意思吗?”
庄湄仪笑着流泪:“就算告诉你我是被迫的又怎么样?在你心里,我早就脏了,我就算离开我也无路可去,要么是你要么是他。你不会要我,那我只能选择他。”
庄湄仪声音已经有些凄厉:“你们一家人都是一样的变态,只不过程度有轻有重罢了。因为你们都是疯子,就会自动团结起来,相信和自己流着一样血脉的疯子。”
周天姿已经听不下去了,她一扯张楚涵:“走吧。”
没意思了,周天姿不喜欢看别人吵架。
姬蔚时低下头,什么也没说,转头离开了。
庄湄仪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什么嘛,说到底姬蔚时和苏皓是一家人,他们家都是一样的肮脏,他会不自觉地相信自己的表哥。
庄湄仪恨透了男人。
她被苏皓扯起来,尽管庄湄仪抵抗着,但显然一个青春期的少女是不能抵抗一个一米八七的青年男子的力量,她被推进那辆林肯领航员,就像花朵没入死气的黑水。
她坐在车上一直哭。苏皓也没安慰她,司机发动了车子。
庄湄仪此刻脑子里全是周天姿。
她羡慕周天姿的力量,羡慕她反抗的勇气,她甚至羡慕周天姿的贫穷,因为身无长物,周天姿可以破罐子破摔。
“和我一起不好吗?”苏皓突然道。
他声音甚至都和姬蔚时很像,压低声音时非常缱绻,温柔地引人入醉。
但庄湄仪一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颤,几欲呕吐。
她夹紧了双腿,抱臂捂住自己。
苏皓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上庄湄仪:“我这条件,整个上廷的女孩都由我挑,嫁给我有什么不好?你可以做自由的富太太,像电视上的第一夫人一样高雅,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庄湄仪闭上眼睛:“我更想要自由。”
自己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被压迫身体和心灵的自由。
苏皓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这时他才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一个偏执的疯子。
他揪住庄湄仪的衣领:“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没我们家的支持,你以为就你姐那个能力能坐上执行董事?庄湄仪,认清自己。”
庄湄仪尖叫起来,她推开苏皓,滚到车另外一边,抄起一把餐刀对准苏皓。司机也吓坏了,他张口:“小姐!”
苏皓反而笑了起来。
“说实话,我还挺想死的。”苏皓慢慢逼近庄湄仪,他的胸口抵近刀尖,白色的衬衫逐渐渗出血。
庄湄仪手松开,刀落到地上,她痛哭流涕:“苏皓,求求你,别折磨我……”
司机把车停下,开始打120电话。
苏皓把餐刀捡起来,他把餐刀对准自己胸口,头歪着,人笑着:“是不是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他一边笑一边要把刀刺进自己胸口,庄湄仪扑了上来,她尖叫道:“求你了!”
苏皓紧紧握着刀,庄湄仪死死抓着他的手,苏皓盯着庄湄仪,露出诡异的笑容。
刀尖已经刺进胸口,血渗出,苏皓用沾着血的手抚上庄湄仪的脸。
“看,你还是爱我的。”苏皓气若游丝道,像是用力标记一样,他的手贴着庄湄仪的脸,在她精致的小脸上留下狰狞的道道血痕。
周天姿和张楚涵刚买完奶茶,只见一辆救护车急匆匆赶来。
“又怎么了。”这个想法在周天姿心中只过了一瞬,然后她又心无旁骛地和张楚涵走了。
神仙才会去管那么多事呢。
医院里,手术室的大门灯变绿,医生走了出来。
庄湄仪头发凌乱,满脸泪痕,看得出来她的精神也在崩溃的边缘。
“还好没扎进心脏。”负责手术的医生和苏家很熟,也直言不讳道:“但凡再近几寸,全部心外科的主任来也不一定能救。”
苏皓不但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还有先天性心脏病,但凡他出任何一点事都是进ICU。
陪苏皓在医院的只有庄湄仪和苏家的助理,苏皓自己的亲人没一个来探望他。
庄湄仪冷笑一声,就苏家这环境,没精神病的也会变成精神病。
庄湄仪自己也快被折磨成精神病了。
苏皓被推了出来,他的脸比床单还白,嘴唇是可怕的乌青,他形销骨立,那么大个子的一个年轻男子戴着那么多生命维持仪器躺在狭窄的推床上都不显得逼仄。
庄湄仪随着推床慢慢走着,大概是看着这漂亮的小姑娘实在是可怜,护士道:“小姑娘,要不我去给你找个折叠床吧?”
庄湄仪慢慢摇头,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
助理也一脸疲惫,她才是整个事件中最可怜的人,明明不关她事却要像苏皓亲爹亲妈一样收拾烂摊子。她强撑着笑容:“庄小姐,要不我去打电话给司机带点换洗衣物来,今天我们可能得陪床。”
苏皓还不算完全脱离生命危险,人还在ICU呢,今晚可有的忙活了。
助理内心特别想骂人。
庄湄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已经深夜了,她睡不着,一点也睡不着。
姬蔚时那句“背叛”让庄湄仪痛彻心扉。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背叛了,但不是姬蔚时,是苏皓。
小时候苏皓还没那么疯时,他是个和姬蔚时一样温柔亲切的男孩,他比庄湄仪大三岁,就像个真正的大哥哥带她玩。
直到苏皓的母亲死了。
事实上,苏皓的母亲才是苏家这一任的家主,可她有精神病,所以苏皓的父亲独揽大权,但他对妻儿漠不关心。苏皓的母亲一共生了四个孩子,活到成年的子女只有苏皓和他的姐姐,在第四个小女儿去世后,苏皓的母亲也自杀身亡,而且还是在苏皓面前上吊自尽。
苏皓的父亲也是个病弱的男子,苏皓的母亲也是折磨了很久才生了四个,偏偏这四个孩子只有苏皓的姐姐是最健康的,苏皓自己也差点活不到成年。
苏皓的母亲死后,家族遗传的疯也逐渐在苏皓身上显现出来。他变得偏执而疯狂,他渴望着爱,所以他越来越离不开庄湄仪。
苏家的环境是缺爱的环境,苏皓童年时期得到的爱只来自于母亲,母亲死后,他向庄湄仪求爱。
起初,庄湄仪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这个大哥哥变得更加粘人了而已,但后来随着苏皓的病情逐渐加深,他开始强迫庄湄仪。
庄湄仪这才感到恐惧。
她其实内心还是喜欢苏皓的吧,但她喜欢的是以前那平静温和的苏皓,所以她选择了姬蔚时——姬蔚时太像没发疯的苏皓了。
庄湄仪把姬蔚时当成未发病时苏皓的代餐,她背叛了苏皓,也辜负了姬蔚时。
她确实做错了,可她所承受的痛苦已经远超她应该被惩罚的程度。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她的思想被控制,她比苏皓,比姬蔚时痛苦得多。
她承认自己做错了,那么谁能来告诉苏皓他的错误呢?那么谁来惩罚苏皓的错误呢?
庄湄仪的自责和痛苦,无人拯救。
都说疯子和天才只有一线之差,苏皓遗传了他母亲的偏执和疯狂,却也有着恐怖的智商,他和姬蔚然一样连跳三级上大学,甚至比姬蔚然还早一年毕业,庄湄仪初高中的学业都是他辅导的。
如此聪明的人,他有各种办法让庄湄仪离不开他。苏皓把庄家和苏家深度绑定,就像大鱼吃小鱼,一点点蚕食,用家人逼庄湄仪屈服,然后他巧言善辩,用春秋笔法让周围人更加相信一切都是庄湄仪的不懂事才导致的后果。
这么强大的敌人,想想都令人恐怖。
庄湄仪长期生活在这种压力下,几乎看不到希望,直到那个叫周天姿的女孩闯进她的视野,周天姿脚踢混混拳打恶棍,她如此鲜活真实,敢爱敢恨,当周天姿浑身是血地暴揍欺负向萱的富二代时,她在庄湄仪眼里,就是从天而降的女战神。
别人都艳羡的豪门美貌大小姐庄湄仪,却羡慕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平民女胖子。她不想被当成漂亮花瓶,她更想去战斗,去掌握改变一切的力量。
周天姿啊,你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