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里昂的脸偏到一边去。
那不是多重的一耳光,但足以让他震惊。他认识沢田纲吉满打满算也有十七年了,沢田纲吉连重一点的话都很少说,更别提动手了。
当然,他的脸色那么难看的时候,里昂也没有见过。即使他当时杀了那么多继承人,他都没有那么生气。
果然是因为这一次把沢田安卷进来了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沢田纲吉的怒气还没有结束,他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亲手毁掉你这么多年做的一切吗?你为这个位置努力了十五年!都到最后的时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撑一段时间!?”
什么叫“多撑一段时间”?里昂有点想反问。但是他依然顺着沢田纲吉的话往下说:
“抱歉,我并没有想伤害她,只是我太大意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犯什么错误?你‘以后’就要完美地把制裁者除掉,最好连我都发现不了?”沢田纲吉斥责道,猛地松开了他。里昂向后退了两步,不禁皱起了眉头。
啊,原来他知道他想做的事情。可能在他和门外顾问看来,他的这些动作就像小孩子的把戏一眼就能看穿吧。
沢田纲吉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继续发火,但是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显得非常疲惫。沢田纲吉打量他的眼神,让里昂感觉自己平静无波的心都慌乱了起来。
他的表情好失望。里昂这半年来让他失望了无数次,但也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毫不掩饰。
他好像已经挣扎不动了,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一样。
怀疑什么样的决定显而易见。
里昂难以抑制地感到焦虑,虽然他一直到现在也坚信沢田纲吉一定会把戒指交给他,但是心中的不安依然没有停歇。他攥紧拳头,想要补救一下——但是现在想补救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沢田纲吉慢慢踱着步跌坐回了办公椅上,他真的很累,日本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他就急着赶回来处理这么大的事情。一下发完火,他觉得脑子涨得快裂开了。
就在他忍受头疼的时候,房间里一片寂静。别说是里昂了,沢田纲吉也拿现在的情况束手无策。他捂着头的时候,想起了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
“卢西。”沢田纲吉开口喊道。里昂张大了眼睛。
他的原名叫做“卢西安诺”,“里昂”是他成立百斯提之后,给自己起的作战名。当“里昂”成为了他的代称之后,沢田纲吉也不知不觉改了口,九年以来,已经很少有人喊他“卢西安诺”了。
上一次沢田纲吉这么称呼他是什么时候呢?那肯定是他还是个无力的孩童的时候。
“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是你不该这样。”沢田纲吉的语气柔软了下来,结合那声“卢西”,他现在讲的话就像是在哄孩子。让里昂感觉非常别扭。
“你应该清楚的,我会把戒指交给你,除了你以外,我不会再选任何人当继承人,哪怕是安也一样。”
“但是,考验你的不只是我。我也不知道Reborn那边会怎么做,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把戒指给别人。”
沢田纲吉这番话并没有让里昂意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群继承人——或者说有继承权的人,一个比一个烂,烂到他把他们全杀了沢田纲吉都能不说什么。除了他还有沢田安,沢田纲吉能放心把戒指给谁?
至于沢田安,他也绝对不会把戒指交给他的亲女儿的。他还指望赶紧带着他那个从小倒霉的宝贝女儿离彭格列远远的。
离开彭格列,当然也要把他现在的重担交给别人,里昂就是那个唯一能够担此大任的人。
是的,里昂倒不是觉得沢田纲吉多么信任他,但他百分之百相信,他为了沢田安能做任何事。即使他这个继承人他自己都看不太过眼,但为了沢田安,他可以妥协。
除了他还有谁来帮沢田纲吉实现这个愿望呢。
所以,没什么意外的,沢田纲吉拿出了那个雕刻着家徽的盒子,当着他的面打开,七枚分割成半的彭格列戒指出现在他的眼前。里昂望向沢田纲吉的左手,他手上除了无名指上的婚戒,中指上自然已经空了,只留着常年戴戒指还未消去的印痕。
“拿走吧。”沢田纲吉说,“接下来的路,你自己看着办吧!当然,我也承诺,我不会帮助除了你以外的继承人。”
里昂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地将盒子拾起,转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他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彭格列戒指,为了这一刻他努力了十五年。按理来说他应该高兴才是,但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甚至一想到刚刚的场景,他竟然有点难过。
真恶心。
他也没有指望能从门外顾问那里拿到戒指。可能从很早以前开始——至少四年前,他就绝对不是他的第一人选。不然他让沢田安去“制裁者”干什么呢。
沢田安给出的那个玩似理由这也就她自己脑子转不过弯才会信。
但十代目依旧默许了他们的做法。
所以,里昂就没有彻底相信过父女俩那决绝又分外站不住的誓言,虽然可能也是他造成的原因,但他一直以来的焦虑果然应验了。想到Reborn马上就要把戒指交给沢田安,他竟然有一种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来的轻松感。
至于沢田安那边,忙的事情就多了。一直到凌晨才回到家,处理完背后的伤口,她就倒在床上。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一觉起来都下午了。算了算时间,睡了十二个小时。
差点刷新之前出任务的记录。
浑身还是在疼,一晚上过去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是看到Reborn早上九点发来的消息,她还是强撑着起了床,稍微洗漱了一下换了套居家服就到了会客室。
“你这一觉睡得够久的。”
沢田安进门迎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揶揄。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谁和你一样大晚上忙到三四点还能早上九点给她发消息啊。
“我还可以继续躺下去的。”沢田安也揶揄般地实话实说。
“那你待会回去继续躺吧,”出乎意料的,Reborn说,“好好珍惜你能躺着的时候,接下来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果然,后面那句话还是她熟悉的那个Reborn。看着他把彭格列戒指推到她面前,沢田安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它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往回缩了一下。
“现在可没有给你退缩的机会了哦。”Reborn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有这个胆怯的时间,不如想一想要把戒指交给谁吧,然后,就是更加严酷的修行了,为了让大家都活下来,你得比以往更加努力才行。”
沢田安听完之后就觉得头要炸了。守护者她有一个大概的想法,但也有一点想法都没有的。一想到那些她有大概想法的人可能会拒绝她,她就焦虑。一提到修行,她也烦起来了。
“额啊啊啊……之后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沢田安胡乱地揉着头发,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向往的日本生活化作泡影,这一点她反而感觉不大,难过的是,她好像又对沢田纲吉食言了。
“……爸爸他会很难过吧。”沢田安想到沢田纲吉,情绪降到谷底,“明明都和爸爸妈妈约好了的,但是却又说要继承彭格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爸爸会生气的吧。”
“他又不会生你的气,要气也是气他那个不争气的继承人,还有把继承人培养成那个鬼样子的他自己。”Reborn无所谓道,但还是安慰了她两句,“对了,在你睡觉的这段时间,‘制裁者’队员也都醒了,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往好处想,你的日常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当然,我也会继续担任你的家庭教师,我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多着呢。”
这对沢田安来说的确是好消息,她的低落减轻了一点。但是听到Reborn最后的那句话,她又想起了他们前段时间在课堂上的话。
“Reborn先生曾说过会一直待到我离开意大利。”她说,“您是早就知道,我最后还是会留在这里的,是吗?”
“不一定,虽然我也知道八成会是这个结果,但在‘白冬清洗’没有成为现实之前,我也在考察里昂。”Reborn爽快地承认了,“我也没想到里昂在这个时候居然会把你引入了局,在他杀那八个继承人的时候,我就已经打算强行把戒指塞给你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超乎我意料的好了。”
Reborn一脸放松,他是真的觉得里昂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两代师生的矛盾。省得沢田安不乐意,沢田纲吉也要对他发火。
但沢田安却不这么想,她一想象那个Reborn强行把戒指塞给她的场景,就觉得背后发凉。
“啊……为什么……”
“蠢纲现在还乐意把戒指给里昂,真是纯粹惦记他们之间十几年的师生情了,但我可没有那么好心。阿纲上位的这二十年,里世界的变动太多了,太多人反对他,即使是彭格列内部也总有内讧吧,所以,阿纲为了增强自己对彭格列的控制,将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在了他和守护者的手上,这个你也知道吧。”
“这个……这个倒是。”沢田安听人说起过,她也知道,十代家族这么忙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过度集权。
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彭格列发展成今天这副如此受人爱戴的模样,和沢田纲吉这个举措关系也很大。
“彭格列现在的权力过于集中了,阿纲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彭格列的势力相比九代时期反而更大了。想处理掉彭格列这几百年来积攒下来的孽根,凭阿纲的二十年,是不够的。”Reborn的表情愈发严肃,他沉声说,“这样在集权、庞大,又准备转型的关键时期,下一任首领的选择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如果让里昂上位,根本用不了多久,彭格列就会回到之前那副纯粹的黑手党的模样,阿纲这二十多年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这样掰开来说明,沢田安终于明白了事态的严峻,以及Reborn的良苦用心。
“但是,爸爸难道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但他没有那么在意彭格列怎么样。”说到这里,Reborn笑了,他笑得有点嘲讽,更多的是无奈,“反正在他心里,只要家人们都好,最好里昂也好,那他这二十年的努力就是值得的。”
的确像是爸爸会说出来的话。沢田安有点无奈地低下了头。
但是,对她来说,彭格列也很重要。
彭格列的所有人,就是她的“家人”了。
“我明白了。”看来这个彭格列十一世她是非当不可了,当然,前提是得把里昂打败。
“行了,我的话都说完了,你可以回去躺了,妮娜和亚伯拉罕待会会给你带吃的回来,他们特意和我说你不用自己做。”
“好。”
沢田安站起身,弯腰把盒子捧到了怀里。她打算把它们带回房间里。
离开会客室时,太阳西沉,沢田安回到房间往远方看去,她又见到了金红色的晚霞。
她想起了那个妮娜告诉她笹川花和笹川纯被绑架的傍晚,她在喝可乐。晚霞也和那时候类似,同样的,她想起了那明亮的大空之炎。
那是她父亲的,也是她自己的。
太阳很快就消失在云间,天空被染成了红色,沐浴在这血一样的红里,沢田安趴在了窗台上,刚好远远看到了妮娜和罗西往这个方向走来,他们也看到了她,隔着老远朝着她挥起了手。
沢田安也用力地挥手回应着他们。
她这不日常的日常,将一直一直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