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大夫！”
这声音格外焦急，震得房内众人齐齐往门口方向去看。
“莫急，七九还在外面。”
许大夫说：“刚刚他给你们开了门，现在应当还没回房。”
七九？
云曜眼珠一转，便明白过来：她说的应该是她儿子，也就是刚才院中对她含情脉脉的那名少男。
“是谁啊？她们不知道许大夫你已经停诊了么，”云旼大大咧咧抱怨道，“这种雷雨天气还来敲门，真没有礼节。”
云曜面露尴尬之色，低声提醒：“……阿姊你少说两句。”
请问刚才猛猛敲门的是谁家仆从？
真论及礼节，她们两人也占不得上风。
所幸许大夫医者仁心，只憨厚一笑，并没有在此事上计较。
“噢，这镇上近来只有一位‘大人’。想来，敲门的应当是那位沈大人吧。”她说。
“沈大人？”
“这月上旬，济海镇来了位京中的大人，好像要去什么g、gen……”许大夫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字节，最后只能耸耸肩。
“年纪大就是这点不好，我实在记不清这许多。只记得是在郡上的一个地方。”
gen？
云曜也猜不到她要说什么。
“七九应当已经去开门了。”
正如许大夫所言，门外隐约传来了大门开启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男子询问声。
“……何人……原来是……”
不知是不是云曜的错觉，她听到许七九声音里带了浓重的鼻音，似乎刚哭过一场。
知儿莫若母，许大夫显然也听了出来。
“咦？”她眉头一蹙，有些疑惑，“七九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
云曜：“咳。”
喉咙突然有点痒。
……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心虚！
好在许大夫没有时间追究此事，只嘟囔着说了句：“或许是下雨着凉，等会儿给他开个方子。”
没过一会儿，就有两名女人冲了进来。
“大夫！”
一名青年作小厮打扮，怀中抱着一个巨大的、正在痉挛抽搐的白色生物，有点像是——
大鹅。
“大夫，快看看我家大人的小云吧。”
这声“小云”，应当指的就是她怀中的白色动物。
在小厮身旁，被她称作大人的是一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此人头戴黑色帻巾，虽衣衫湿透，但举手投足间尽显文雅之态。纵然她端正慈祥的面容上已经生出数条皱纹，却也不显苍老迟暮。
云曜还注意到，这位“大人”腰间的玉带钩造型十分低调。不过任谁都能看出，这带钩的玉质细腻无比，在烛光映衬下，还隐隐有光华流转，显然价值不菲。
“……嚯。”
这时，她听到身旁的云旼突然安静下来，低声嘟囔了一句：“说的居然是官话。”
官话？
【大曌定都在盛京，因此盛京话也被称作官话。】系统出声提醒。
云曜了然。
这就相当于现代某位京城高官，突然造访了某不知名小镇上的卫生所吧。
在场的土著大曌人，显然都比云曜知道的更多。
因为在此人出现后，屋内氛围忽然为之一变。
“……嘘。”
“我去点烛。”
“给娘子们拿这个。”
忙前忙后的云氏家仆们都放慢了动作，低声交谈，屏气凝息。
大曌并不抑商，恰恰相反，朝廷还在某种程度上鼓励民间经商。但社会潜规则仍是：商人跟士人之间，有一道隐秘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许大夫拿着医书走上前，恭敬行了个礼。
“大人，您要我看诊的小云，是这只仙鹤么？”
在场人的目光，当即聚焦到了小厮怀抱着的白色生物身上。
云曜：“……”
原来不是大鹅啊。
原谅她是一个孤陋寡闻的现代人。
怪不得这白色动物的翅膀边缘有一块黑色痕迹，她还以为是鹅在地里扑棱粘上的污泥呢。
“大夫无需多礼，”老太太摆摆手，“自昨日起，小云忽然上吐下泻、精神不振。本以为是消化不良，可今日一下暴雨，竟然不良于行，浑身抽搐。”
“可否将仙鹤放下，让我看看？”许大夫问。
一旁小厮当即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仙鹤放在地上。
“噶、噶——”
仙鹤有气无力地干嚎几声。
原本嘹亮的清唳声，变得浑浊低沉。
它在地上抽搐翻滚两下，黑豆般的瞳孔忽然若有所感般，穿过人群，盯住远处的云曜。
“……？”云曜一愣。
这只仙鹤好像在看她？
一人一鹤开始大眼瞪小眼。
突然间，仙鹤在那名沈大人跟小厮的注视下，站直了身子。它纤细的双腿摇摇欲坠，艰难支撑起了它的身体。
而后，它一瘸一拐地朝远处走去。
更准确地说……
是朝云曜走去。
云曜一怔，而后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个名为[通灵之术]的特征。
动物们都会格外亲近她。
“噶、嘎嘎——”
在众目睽睽之下，仙鹤走到云曜身边伸展双翅，抖动痉挛了一下后，便顺从地窝在她脚边，不再动弹。
【我要提醒宿主，这一刻在你身上，不止有一项特征效果发挥作用了。】
【请宿主把握机会。】
系统郑重道。
*
机会？什么机会？
云曜有些不解。
“哎呀，这真是……咦，大人？”
小厮还没说完，便看到自己身旁的沈大人也朝云曜疾步走去，身形甚至有些踉跄。
似是十分激动不安。
“小云……！”
老太太走到云曜身前，出乎意料地握住了她的手，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是你么，小云？”
滴！
【新的人际网络[琅嬛书院]、[祥符士族]已解锁。】
【沈令仪：字远鹤，青州祥符人，时年六十。前都察院御史中丞，于格新3年告老辞官。
“琅嬛三仙”之一，爱鹤成痴。因仙鹤被称为“云中女君”，便给自己养过的仙鹤全部命名为“小云”。】
【您已接触到一位五星名师。】
【您已获得了[琅嬛书院]、[祥符士族]相关社交信息。】
刹那间，大量系统信息在脑内刷屏。
云曜浑身一颤。
她明白系统为什么让自己“把握机会”了。
这可是、这可是——
一位五星名师啊！
沈令仪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她：“小云，不，不对，你……你是不是小云？”
“是。”云曜没有一秒犹豫，当即点头。
别说小云了。
就算对方现在叫她“二丫”“铁妞”“柱子”之类的奇怪称号，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沈令仪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她缓缓放下云曜的手，似是在跟自己的理智作斗争。
“可是，小云乃是仙鹤……人鹤有别，人鹤有别。”沈令仪喃喃道。
【看来，对方是把你认成自己养过的仙鹤了。】
系统出声。
云曜：她懂，她懂。
反正是因为自己身上的非人气息呗。
刚刚系统说有多项特征效果发挥作用，现在看来，除了[通灵之术]，估计就是[顶级白月光]了。
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落针可闻。
“噶、噶、嘎嘎。”
突然间，一道怪声打破了沉寂。
原来就在这时，云曜脚边的那只仙鹤又动了一下。
“噶！嘎嘎。”
它看上去舒服了很多，声音也恢复了些许活力，那胖乎乎的身躯压住云曜衣摆下方的仙鹤流纹，隔着裙摆亲昵地蹭了蹭云曜的腿。
云曜甚至能感受到它毛茸茸的温暖体温。
像是前世被亲人的小猫碰瓷要粮的感觉——不过这只猫，体型还要增大个十倍左右。
见状，默然许久的沈令仪突然开口。
“假鹤戏真鹤，真鹤枕假鹤，吾非真仙鹤，安能辨真伪？妙哉，实在是妙哉。”
她盯着仙鹤懒洋洋的动作，紧蹙的眉毛舒展开来，突然“啪”地一声大力拍了下双手。
云曜：“……”
完全没听懂。
此时此刻，她衣摆的仙鹤流纹刺绣，随着那只胖仙鹤的蹭弄动作，正不住地摇摆着。
沈令仪视线随云曜的裙摆移动，面露欣喜。
“原来如此，这裙面的鹤纹，当真是栩栩如生。莫非是小云也感知到了什么？”
她摇头晃脑，语气昂扬，整个人活力焕发，仿佛年轻了十数岁。
房内一时间无人出声。
只有沈令仪和她的小云，一人一鹤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哈哈哈——当真是仙鹤非鹤，鹤非仙鹤啊！”
“噶，嘎嘎！”
韵律还怪和谐的。
云曜：“……”
好难以理解的老人家。这就是五星名师的世界吗？
总之，在这位爱鹤成痴的沈令仪发鹤疯期间，云曜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候。
她身若修竹，衣袂飘飘，神色淡然。
与周围人被雨淋湿的狼狈模样相比，身上白衫洁净如初。
一眼望去，竟真有仙鹤一般的出尘拔俗之意。
渐渐地，沈令仪神智回笼。
“……这位小姑娘，你方才为何承认自己叫小云？”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云曜，语气却十分严肃。
“你叫什么名？什么字？年方几岁？师承何人？”
在宦海沉浮数十年，沈令仪见过太多魑魅魍魉。其中，朝她献媚摇尾、投其所好之人不在少数。
多是想拉拢她的士族官员，或是想给自家女儿寻师之人——沈令仪出自琅嬛书院，一生孑然与鹤为伴，从未娶夫也从未收徒，无数人都在眼馋她拥有的资源。
不过，对沈令仪而言……
她早在年轻时便立下誓言：此生不会收士族女为徒。
仙鹤孤高清傲，与世迥异。它才不管人是哪家的士族娘子，只要心有不愿，它照样会给你甩臭脸，转身振翅飞往天际。
沈令仪爱鹤如痴，对此作风也心向往之。
——简言之，就是叛逆。
据说世人都热衷于收世家大族的女子为徒？
嘿，她沈令仪偏偏不这样。孤傲了大半辈子，她甘之如饴。
但……
沈令仪若有所思地看向云曜：眼前这个身穿鹤纹白衫的翩翩淑女，与其他人不同，还是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初印象。
不知是哪家士族的女子？倒是眼生。
听口音不是官话，所以她并非来自盛京，应当是祥符本地人。
这小姑娘应当是有盛京人脉，经多方打听，听闻她忽然动身来到济海镇，所以特意押宝在这里，想要从自己身上获得些什么吧。
沈令仪思忖着。
她面上虽波澜不惊，但其实已经下定决心。
如果对方请求得当，只要在合理范围之内，那么对她来说，应允也无妨。
毕竟，能哄她开心至此的人，也不多了。
“回大人——”
“我名云曜，还未取字。今年十五岁，未有师承。”
云曜字斟句酌。
“方才听大人叫我‘小云’，因我恰好姓云，所以误认为大人或许会与家母相熟，乃是我的旧识长辈，故应下。”
虽然语气不卑不亢，但她手心已经布满了汗。
这可是琅嬛书院的五星名师啊啊啊！
如果错过了她，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寻得另一个老师了。
闻言，沈令仪一愣。
“你是说，你竟然真的姓云？”
云曜点头：“是。”
“你单名曜，是哪个